所谓江山代有人才出,在一个组织结构成熟的国家,不会因为一个精英人物的陨落而改变他的历史轨迹。相比之下,在一个统一王朝刚刚分裂,群雄并起的时代,精英人物的成败和最终政治格局的形成,关联就相对较大了。这就好比企业管理中有一个“坠机理论”,衡量一个企业是否成熟,可以假定一下它在领导者飞机失事后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如果马上会有新的领导者出现,并运转正常(甚至更好),那么这个企业的架构就是成熟的;反之,则非常危险。不过在春秋、战国的历史中,在已经发育成熟的地缘格局,这种危险的情况并不会出现。虽然我们在传统叙述历史的文字中,还是常常会为那些英雄人物命运而扼腕,甚至认为某一人的存在可以力挽狂澜。但事实是,无论是作为一国最高领导者的君主,还是统帅三军的将领,所能取得的成就还是和所在国的国力成正比,而优秀的人才也是在按照良禽择木而栖的原则来顺势而为。就象吕不韦的那次投机一样,我们不能说是吕不韦成就了一统天下的秦朝,而是他个人的生意头脑,让他有机会站在历史的浪尖上。 回到秦国的军事体系中也是这样一种情况,尽管白起、蒙骜这两位战功卓著的将领,先后在军事舞台上谢幕,但秦国很快就有另一位优秀的将领填补了这个空缺。比较幸运的是,这颗新的将星最终帮助了秦国完成了统一大业,他就是位列战国四大名将的之列的“王翦”。王翦作为领军人物的开山之作,是在公元前236年攻破了破赵国“阏与”。这一年,离上一次攻赵(前240年,成蛟叛秦,蒙骜身死那次)仅仅相隔了4年。这就是地缘实力的体现,即使赵国能够获得一次战役的胜利,他也无法扩大战果,而秦国有足够的资源耗尽赵国的最后一滴血。 从战略上来看,秦军的这次出击还是选择了步步为营的做法,即还是先把赵国的势力从上党高地中清除出去。把这项功课做足的意义在于,秦国可以从三个方向对河北平原的赵国核心区同时发动快速攻击。即北线由太原盆地出井陉攻击滹沱河以北地区;中线出长治盆地由滏口陉直取邯郸;南线则由从韩、魏两国手中夺取的河内之地,向北攻击赵国的南境(魏国已经把漳水以南残存的据点,如“邺”移交给了赵国,自己完全退入中原)。秦国这样做,很大程度是因为两次攻入河北平原都以失败而告终。面对这个打不死的小强,在发动总攻击之前,最好还是让自己的战术空间更大些,而王翦现在就是在为全面攻赵做战略准备。 其实王翦这次不仅仅攻取了“阙与”,而是攻占了整个漳水中、上游地区。也就是说长治盆以,以及周边的山地尽数归秦。只不过由于当年的“阙与”之败,让秦人印象深刻,因此攻克这个战略价值已经大打折扣的据点,在秦人的心目中反倒比取得整个长治盆地更有意义了。(太原盆地都丢了,这条交通线的作用价值已经不大了,除非赵国还有能力反击)。 不管怎么说,赵国完全退出上党高地,喻示着他们在河北平原的核心区已经无险可守了。战争下一步要怎么走,就要看秦国怎么玩了。面对秦国同时从三个方向发动进攻的可能,赵国所唯一能够指望的,就只有将北线用来防御匈奴的赵军,调回邯郸加强防御了。 这也是赵国所能够用来血拼的最后的资源了,而统领这些援军的就是赵国最后的名将“李牧”。在王翦为秦国攻占整个上党高地后的第二年,秦国又一次的对赵国发起了攻击,这一次秦国看来是势在必得了。因为在王翦攻取上党的同时,另一路秦军也已经攻占了赵国在漳水以南的“邺”等据点。这些据点都是不久前退守中原的魏国移交给赵国的,赵国其实对守住他们也没有太大信心,只不过是略有缓冲作用罢了。另外秦国之前已经攻取了整个西“河济平原”,建制了“东郡”,如果不是为了暂时稳住齐国这个战略盟友的话,秦国乘势占据整个河济平原,将关东之地一切为二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现在这种局势,已经足以对赵国形成战略包围的态势了,并且现在的赵国已经不能够指望任何外援了。已经被压缩在中原腹的的韩、魏两国,生死只在旦夕之间,并不对秦国造成威胁。至于赵国西、北方向的齐、燕两国,除非有一天秦国的战火烧到他们家门口,他们才会想到伸头,只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又能指望谁来和他们合纵搞秦呢? 有了前几次攻赵的教训,秦国这次倒没有直接经滏口陉东出上党,直取邯郸(城防太坚固了),而是先由南线扫清赵国的外围据点。一路秦军渡过漳水,攻取了赵国的边邑“平阳”;另一路秦军则出东郡,渡过黄河攻占了赵国的东部重镇“武城”。这样的话,赵国东、南边境的漳水、河水防线都被秦军撒破了一个口子,一切迹象都显示,秦国这一次是准备在赵国的南部,和赵国展开决战了。不过战局的发展却并非如此,因为对赵国整体已经呈三面包围之势的秦国,可以选择的攻击点还有多个,到底以哪里为主攻方向,并不是由赵国决定的。从战略的角度看,占据上党高地、河北平原(漳水以南部分)、河济平原的秦国,还需要在北线有所斩获,才能够对以邯郸为中心的,赵国在河北平原的核心区形成四面包围的态势。如果秦人愿意的话,他们大可以北出太原盆地,攻击赵国所占据的忻定盆地、大同盆地,甚至河套之地,然后在沿着当年白狄入河北平原,建立中山国的路线进入河北平原,最终完成对赵国的战略包围。问题是这样做的话,秦国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单从地形上来看,赵国北境的这些大大小小的盆地,足以让秦国陷入一场又一场的攻坚战(想想抗战时期,日本在这一地区的遭遇),就算是秦国千辛万苦的将赵北三郡给打下来,反倒还要分出比例不小的兵力来防御蒙古高原的匈奴骑兵。这样一算,倒不如留着赵国的这些北土,帮助整个中央之国去和匈奴博弈。 不从赵北三郡着手,并不代表秦国就不能对赵国的核心区实行战略包围了,已经控制了太原盆地,并建制太原郡的秦国,可以选择从井陉东出太行,沿滹沱河一线切割赵国,将之一分为二,如果赵国在北三郡的边防军因为防御匈奴而不能南下的话,那么东出井陉的秦军就可以顺势南下,与南、东二线的秦军,一起合围邯郸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鲜方案,几年前蒙骜带领的秦军就准备这样干了,不过那次由于南路秦军(成蛟)因政治原因裹足不前,打乱了计划,致使赵国翻盘成功。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问题了。 公元前234年,秦国主力东出井陉,开始执行他们的合围计划了。而这一次,赵国唯一能够指望的援军,就只有他们在北三郡,由李牧所统领的边防军了。虽然这样做,很可能意味着将赵国辛苦开拓的北部疆地,让给匈奴,但相比于国家的生死存亡,赵国也顾不上这些了。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赵国在河北平原的农业区尽数失于秦,仅凭赵北三郡的地缘潜力,是无法供给那数十万边防军的话。真要那样的话,就算赵国想偏安北部,估计也要由华入狄了,变身为游牧民族了。 在赵国决定调李牧大军南下之前,秦国在井陉一线的攻击可以说是进展顺利,滹沱河南面的赵国城邑:宜安、赤丽相继被攻克。并不能说秦国就没有想到赵国可能会“壮士断腕”“丢车保帅”,调李牧大军回援,但秦国更相信更相信自己的实力。实际上以秦国的战术来说,杀伤敌军的有生力量,比之攻城掠地更为重要,因此这一次的攻赵之举,其实可以算的上是围点打援。将赵北三郡的边防军调出山势艰险的晋北地区,并与之决战于平原之上。要是赵军不肯回援,那就顺势南下灭了邯郸。而对于赵国来说,战略上的劣势使得他们怎么选择都是在冒险(想想当年的德国,无论将重点放在东线还是西线,都同样有问题)。在很多朋友的思维里,和草原游牧民族、森林渔猎民族的地缘博弈属于“外战”;而发生在中央之国核心区内,或者说农耕民族之间的战争则属于“内战”。虽然说按照现有的观点来看,这些都应该属于“内战”的范畴,但中央之国为了解除这些边缘地区对核心区的威胁,的确做了2000多年的努力,因此在看历史时有这样的内、外之感也无可厚非。如果按照这样的内外标准划分的话,那么所谓的“外战”的起点可以放在战国时期,而秦、赵、燕三国则是最早为中央之国进行“外战”的政治集团。 无论按照“内战”还是“外战”的标准来看,李牧都可以看做一个卓越的战术家。如果不是因为他成功的为赵国镇守雁门,抵御匈奴,赵国的其他名将也不可能倾力在南线与秦军博杀。从大的方面来看,当年赵武灵王开始的军政改革“胡服骑射”,是赵国单兵素质居于诸侯前列,以及能够一直涌现出优秀战术家的有力保证。因此即使是在秦国战略优势已经无从逆转的情况下,赵国仍然成为了秦国东扩的最大障碍,在战场上多次大胜秦军并转危为安。作为赵国最后的希望,李牧和他所率领的北地边防军,这一次也没有让赵人失望,他们的这次回援在战术的运用在仍然非常成功,击退了秦国这次的全面进攻。 我们知道,秦军出井陉之后,直接攻击区域是在滹沱河之南。在这里赵国布有一系列的城邑,在赵国失去了太原盆地之后,滹沱河下游,成为了沟通赵国南北的必经之路。由于赵国的防御重点在南北两线,即云中、雁门的赵北长城,以及邯郸一带的赵南长城,秦军主力在滹沱河南岸并没有受到太大阻力,很快就攻克了宜安、赤丽两座城邑(今天石家庄东,藁城市西南)。如果秦国愿意的话,他们应该是采取稳扎稳大的方式,扩大战果,以滹沱河为依托,将赵国一分为二。当年的中山国正是凭借有小黄河之称的滹沱河之险,和赵国进行了长达百年的对抗。问题是现在的秦军,希望通过一场大决战快速消耗掉赵国的有生力量,并不愿意和赵国再耗下去了。因此秦军并没在试图沿滹沱河一带,据渡口以设防,而是放李牧大军渡河,以图在野战中获胜。如果秦军一战而胜的话,那么无论是赵国的核心区,还是北三郡都不会再有象样的抵抗了。从战略上来看,这比将赵国的有生力量阻在滹沱河以北,逼迫赵国向北做战略撤退,然后再发起新的攻击要更更合算(取滹沱河以南的赵土算中策;一战而尽灭赵军主力算“上策”)。 对于希望与赵军主力(现在的主力就是南下的李牧大军了)决战的秦军来说,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为了保住核心区的安全,赵军主力开始由北三郡,经由飞狐陉南下河北平原了。不过秦军并没有很快等到他们期盼以久的总决战,因为回援的赵军并没有立即象秦军所设想的那样,迅速和秦国接战,而是一方面将主要兵力渡过滹沱河,与秦军对垒;另一方面却又沿滹沱河北线开始修筑壁垒,做出一副与秦军打持久战的样子。在秦军看来,赵国这是在又一次重复廉颇在上党的保守战术,如果一方面在前线和秦军保持接触,另一方面却又在依托地形,打造一条可以长期据守的核心防线。这显然不是秦军所愿意看到了,如果赵军主力不回援的话,他们尽可以南下邯郸,与河内、河济的秦军合围邯郸。而现在赵军这种“回而不援”的架势,让秦军主力陷入了不尴不尬的境地,要么也摆开架势,和赵军在滹沱河一线打拉据战;要么就想办法诱使赵军主力与之决战。 对于战略上属于孤军深入的秦军来说,在滹沱河一线和赵国打持久战并不是个好想法。与长平之战相比,这一次秦军并没有稳定的后方,仅仅井陉这条战略补给线,来支撑战局是很危险的(长平之战的秦军,已经在西、南两个方向控制了端氏一线的沁水河谷,高都一线的南晋城盆地,在地理优势上足以和赵国平分秋色)。当日蒙骜之所以被赵军击败,根本原因正是因为孤军深入,没有稳定的前进基地。因此秦军选择了后者,即想办法诱使赵军出营与之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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