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第四章(下)

《渡河》第四章(下)

00:00
16:20

在“泉水”舞厅里也一样,谁也没有和他说句话。
大家各要了一杯马爹利。我那两个哥哥一饮而尽,接着又要了第二杯。我和妈妈把自己的酒都让给了他们。这哥俩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他们不但仍然不和他说话,反倒说起风凉话来。尤其是二哥。他埋怨这个地方太令人愁闷,说这里没有舞女。的确,“泉水”舞厅这个地方除了周末之外,平常顾客很少。我和二哥跳起舞来。我也和我的恋人跳舞,但是我从来也不和我大哥跳舞,因为我意识到某种危险,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担心一直在阻挠着我,这种危险在于他对任何人都可能施展这种不吉利的引诱,也在于我们身体的接近。
我们兄妹长得非常相似,尤其是脸部更象得出奇。
那位堤岸的华人正在和我说话,他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说:[角色4]我到底怎么得罪了他们呢?[角色36]我叫他不必为此感到不安,因为他们总是这个样子,就连我们一家人之间也是如此,无论何时何地,我们一直就是这样过日子。
当我们在他那单间宿舍里相会的时候,我就会向他解释。我对他说,我大哥的这种粗暴、冷淡、盛气凌人的作风都是冲着我们的事而来的。他本能的反应就是杀人,就是毁坏生活,支配生活,蔑视别人,赶走别人,让别人受苦受难。我叫他不必担心害怕,说他不会冒什么风险。因为大哥唯一害怕的人就是我,他在我面前自然会出奇的胆怯。
从来就没有说过你好,晚安,新年好。从来也没说过声谢谢。从来就不交谈,从来就不需要交谈。全都呆在那里,默默无语,人远情疏。这是一家铁石心肠的人,僵化透顶而无任何接近可能的人。每天我们都企图伤害对方,甚至互相残杀。我们之间不仅不说一句话,就连相互看一眼也没有。即使迎面碰上,彼此也视而不见。谁要是瞟谁一眼,那就意味着会有好奇之心而有失身份。因此,相互不屑一顾。交谈这个词在我们之间已经不复存在了。我想在这里最恰当的词莫过于“厚颜无耻”和“狂妄自大”。整个集体,无论算不算家庭,对我们来说都是可憎、可耻的。我们全都认为生活本身就是一种耻辱。[角色38]这就是我们兄妹叁个共同历史中最根本的因素,因为我们都是这位善良的、被社会所杀害的母亲的孩子。我们站在这个曾经迫使妈妈沦入绝境地的社会的一边。由于人们对我们这位如此和蔼、自信的妈妈的所作所为,使我们憎恨生活,也憎恨我们自己。
妈妈并没有预料到她的失望将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说的主要是指那些男孩子,那些儿子们。不过,纵然她已经预见到了,那她能够对她自己的身世保持缄默吗?能佯装她的音容,她的目光和她的母爱吗?不会的,对她来说,她早该自杀,早该解散这个难以相处的家庭。早该让老大和那两个兄妹彻底分开。可她并没有这样做。她是如此粗心,她是如此轻率,她是如此不负责任。她向来就是如此。她已经不在人世。我们叁个对她的爱超过一般的母子情。就凭这一点,她本来就不应该对我们守口如瓶,隐瞒、撒谎。尽管我们兄妹叁个性格特点,可我们对她都有着同样的一颗儿女之心。
这段历史是漫长的,它整整持续了七年。开始时我十岁,然后我十二岁。然后我十叁岁。然后十四岁、十五岁。然后十六岁、十七岁。
母亲经历了这些年代,整整七年。而最后她的希望终于破灭了,理想终于被抛弃了,就连阻挡海水的雄心壮志也被抛弃了。我们在阳台间的阴凉处望着对面的暹罗山,尽管烈日当空,阳台间里则常暗淡,几乎一片漆黑。小哥哥死于 1942 年 12 月日本占领时期。1931 年,在我通过第二次中学会考之后我就离开了西贡。在这十年当中,他只给我写过一封信。
到底是为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他那封信写得很得体,信是重新誊写的,没有错误,书法也很讲究。他在信中告诉我他们都很好,妈妈的学校也搞得很顺利。这是一封写满两页纸的长信。我还能认出他小时候的笔迹。他还告诉我他有一套房子,一辆汽车,还告诉我汽车的牌名。他说他又重新打起台球,说他很好,一切都顺利,还说他如何地喜欢我,紧紧地拥抱我。他没有谈到战争,也没有谈到我们的大哥。
......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