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5杜鲁门·卡波特:一个圣诞节的回忆

12.25杜鲁门·卡波特:一个圣诞节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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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十一月末的一个清晨,二十多年前一个冬日早晨的来临。想象一个乡村小镇上一爿老宅中的厨房。厨房里最醒目之物是一个黑色大烤炉。厨房的窗前站着一个妇人,白发剪得很短,脚上一双网球鞋,夏天的花布裙外罩了件没有形状的灰色毛衫。她娇小灵活,像只矮脚母鸡。她站在窗口,大声说:“这是做水果蛋糕的好天气!巴迪,去把我们的车推来,我们要烤三十个水果蛋糕呢。”那时我七岁,她六十光景,我们是很远的表亲。从我记事起,我们俩就住在一起。她叫我“巴迪”,为了纪念她以前最好的朋友。那个巴迪早死了,当时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她现在仍是个孩子。
我们把童车推进山核桃树丛。童车是我出生时买的,快散了,轮子摇来摆去,像醉鬼的腿。奎尼是我们养的一条小狗,她挺过了一场瘟疫和两次响尾蛇的噬咬,现在一路小跑跟在小车旁。三个小时后我们回到厨房,把拉回家的满满一车风吹落的山核桃的壳剥去。欢快的裂壳声像是微弱的雷鸣,核桃肉散发着甜美的香气。奎尼求我们给她点尝尝,我的朋友时不时偷偷给她一点,但我俩是绝对不可以吃的,“这些山核桃还不见得够做三十个水果蛋糕呢。”明月高照,小车空了,碗满满的。

我们边吃晚餐(冷饼干、火腿和黑莓酱)边讨论明天的事情。明天要做的是我最喜欢做的:买东西。樱桃和香橼、生姜和香草、夏威夷菠萝罐头、桂皮、葡萄干、胡桃和威士忌,哦。还有那么多面粉、黄油,那么多鸡蛋、香料、调味料。我们需要一匹小马才能把马车拉回家。我们没钱,但每年总能用尽各种办法,筹到一笔水果蛋糕基金,卖破烂、卖摘来的一桶桶黑莓、一罐罐自制的果酱、苹果冻,为葬礼和婚礼采集鲜花。黑炉子加足了煤和柴火,烧得像一个发光的南瓜。打蛋器旋转着,茶匙在黄油碗里搅动,糖和香蕉让空气变得甜美,生姜增加了它的香气。甘美的、挑逗鼻孔的香味浸透了厨房,弥漫到屋子里,又从烟囱里一阵一阵地飘向外面的世界。我们的活计四天就好了,三十一个浸润着威士忌的潮湿蛋糕,正在窗台和架子上晾晒着。

我俩在床上挤作一团,她在我的手心里写“我爱你”。“你的手比以前大了,我想我大概不愿你长大,你长大了,我们还能继续当朋友吗?”我说我们永远是朋友。

这是我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
我上了军事学校,我也有了新家,但那不算数。我的朋友在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家,而我再也没回去过。她却一直在那里,转悠在厨房里。一个人和奎尼。后来又成了单单一个人。


后来那几年的十一月,她一个人继续烤水果蛋糕。没以前多,但烤一些,当然,她总是把“一批里最好的那个”送给我。她还会在每封信里用手纸包上一角钱:“去看场电影,写信告诉我故事。”但后来的信里,她渐渐地总是会搞混我和她另外的那个朋友,那个1880年代就去世的巴迪。越来越多月份里,十三号不再是她在床上度过的唯一一天。

十一月的一个早晨来临,一个没有树叶没有鸟鸣的冬日早晨,她再也不能唤醒自己开心的宣布:“哦,天,做水果蛋糕的天气到了。”

这事发生时,我是知道的。一条简单的口信证实了体内某根隐秘的血管已经接收到的讯息,割去了我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一部分,让它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远去。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个特别的十二月的早晨,走过一个学校校园时,我不停地在天空中搜寻。就好像我希望看见,如相偎之心,一对迷失的风筝正一路赶去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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