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康 巴乌斯托夫斯基
翻译:李时
朗读:呆呆0108
一般旧轮船离开了沃兹涅先尼耶的码头,驶入了奥涅加湖。
周遭是一片白夜。我生平第一次不是在涅瓦河上和列宁格勒宫殿里,而是在北方多林的平原和湖泊之间看到白夜。
在东方,低悬着一轮苍白的月亮,没有一点光辉。
轮船激起的波浪,漂着松树皮,无声地滚向远方。岸上,大概是在古老的教堂里,更夫在钟楼上击着铜钟,响了十二下。虽然离岸很远,但钟声仍然传到了我们这里,并且绕过轮船,在平静的湖面上,飘到挂着月亮的透明的暮霭中去了。
我不知道,怎样来说这白夜的恼人的光辉?是神秘的呢?还是魔幻的?
这些夜晚,总使我觉得大自然过分慷慨——有多少淡白色的大气和奇幻的银箔色的光辉。
眼望着这种美、这些销魂的夜晚不可避免的消逝,教人无法忍受。想必是因为这个原因,白夜和一切倏忽易逝的美一样,其短促的生命常常引起人们一种淡淡的哀愁。
我第一次到北方来,但却觉得一切都很熟悉,特别是荒芜的花园中在暮春时节雕谢了的累累的白色稠李花。
这种寒冷而馥郁的稠李花在沃兹涅先尼耶特别多。在这里没有人把它折下来,放在桌子上的水罐里。也许是因为花已经谢了。
我是上彼得罗查沃德斯克去的。当时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高尔基正在计划出版一套叫作工厂史的丛书。他吸引了许多作家参加这项工作,同时决定分成几个“工作组”——当时这个字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文学界——进行工作。
高尔基建议我挑选几个工厂。我选定了彼得罗查沃德斯克的老彼得罗夫工厂。这个工厂是彼得大帝创设的,最初生产大炮和铁锚,后来铸铜,革命后,改为制造运输车辆的工厂。
我拒绝了工作组的工作。那个时候,我认为(现在也是如此)有些人类活动的倾域,共同工作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特别是写作工作。到头来,顶多能够辑成一个各种体裁的特写文集,而不可能写出一本完整的书来。我认为,不管题材有什么独特之点,一本书总应该有作家的个性,有他对现实,风格和语言的理解的一切特点。
我想,这就跟两个人或三个人不能同时拉一只提琴一样,也不能共同写一本书。
我把自己的想法对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说了。他皱着眉,照例,用指头在桌子上敲着鼓点子,想了一下说:“年轻人,人家会责备您自负的。您还是搞吧!不过不要丢脸——一定要带书回来。一定!”
在轮船上我想起了这一次谈话,深信自己一定能写出书来。我非常喜欢北方。当时我觉得,这种情况应该大大地使我工作轻快顺利。显然,我想把一切迷惑住我的北方的特征,例如,白夜,静静的湖水,森林,稠李花,婉转动听的诺夫戈罗德省的方言,船首象天鹅颈般弯曲的黑划子,给杂色万草增添色彩的蜻蜓,都拉到这本关于彼得罗夫工厂的书里来。
彼得罗查沃德斯克当时是一片荒凉。大街上铺着一些长满苔藓的大石块。整个城市好象是云母筑的,这大概是由于湖上的白色闪光和灰白色难看的、但却不讨厌的天空所致。
在彼得罗查沃德斯克,我待在档案所和图书馆里,阅读一切有关彼得罗夫工厂的资料。工厂的历史原来很复杂,也很有趣。彼得大帝,苏格兰的工程师们,我们的农奴出身的天才的匠师,加龙铸造法,水力机械,风俗习惯,这一切都给这本书提供了很好的材料。
在读完这—切之后,我到基瓦奇瀑布和基日村去了几天,这里有一座在建筑美方面,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木造教堂。
基瓦奇瀑布咆哮着,在它晶莹的、有弹性的飞瀑中,带下了直立的松树原木。
基日村的教堂,我是在日落时看到的。看来,要完成这种建筑,需要首饰匠几世纪的劳动才能落成。但其实是我们的普通的木匠在一段短短的时限内筑成的。
在这次旅行期间,我看见了许多湖泊、森林、多次光辉柔和的太阳和隐隐的远方,但是碰到的人却很少。
在彼得罗查沃德斯克我首先写就了我这未来的作品的大纲。其中有很多史料和描写,但是人物太少。
我决定就在这里,就在卡累利阿动笔,所以在退休的女教师谢拉菲玛.伊奥诺夫娜家里赁了一间房子。女房东完全象一个平平常常的老太婆,除了一副眼镜和懂得法语而外,没有—点象女教师的地方。
我着手按计划写书,但是不管我怎么努力,而书简直在我手下分散开来。我怎么也不能使材料连起来,融成一体,让它自然发展。
材料松散。一些生动的段落互不连贯,上下不接气。它们一个一个孤单单地楞在那里,和那唯一能够给这些档案材料注入生命的东西,也就是和生动的细节、时代的气息、跟我有密切关系的人类命运毫无联系。
我描写水力机械、生产工作、匠人,我一面写着一面深深感到悲哀,因为我明白了,当我对这一切还没有自己的态度,当即使是最微弱的抒情的气息还没给予这些材料以生气的时候,是什么也写不成的。总之,什么书也写不出来。
(顺便说说,当时我了解写机器必须和写人一样,要懂得它们,爱它们,为它们欢乐和痛苦。不知道别人如何,我总是为机器感受肉体的苦楚。就比方“胜利牌”汽车吧,当它用尽最后的力气上一个陡坡的时候,我所感到的疲乏恐怕不下于汽车本身。这个例子或者不太恰当,不过我深信,假如你想描写机器,那你便要象对待活人一样对待它们。我发现优秀的工匠和工人就是这样对待机器的。)
没有比面对写作材料一筹莫展再难过的了。
我这时感到我是一个在干外行事的人,就好象我不得不去跳巴蕾舞或者编校康德哲学似的。
而高尔基的这两句话:“不过不要丢脸,一定要带回书来”,有时候刺着我。
而且还有叫我灰心的是,我神圣崇拜的写作技巧的一个基本条件落空了。我认为只有能轻易地、不失掉个性地支配任何素材的人,才可以做一个作家。
我决定投降,什么也不写,离开彼得罗查沃德斯克,就这样来结束了这个局面。
有进步啊!原先嗓子是不是不舒服?现在沙哑好像好点
呆呆0108 回复 @听友382921950: 还不能算好,我做过甲状腺的手术,术后声音变了好多,感觉难听的时候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