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读《资治通鉴》
第一集
智氏灭亡的启示
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您来到微文化简堂,我是袁彦滨,从今天开始,我们来读《资治通鉴》。
《资治通鉴》是北宋时期政治家、文史学家司马光从战国初期着录,一直写到五代时期柴荣征淮南停笔。
期间记录了中国的16个朝代,共1362年的历史,是一部以时间为轴,故事为目,并注以大量自己观点的编年体史书。
我是把它当做《春秋》三传的延续,也是当做历史散文来读的,这里面的故事很有可读性。
宋神宗评价它是‘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故而赐名《资治通鉴》,就是有资于执政的历史宝镜。
以史为镜,才能知往鉴今。
那么今天我们来讲《资治通鉴》的第一个故事,智氏的灭亡,看看它能够带给我们怎样的启示。
智氏是晋国的大族,晋国早年施行六卿制,重用卿族,他们的卿族权势极大,对内能处理政务,对外能用兵行军,甚至可以代替国君来举行会盟,这在别国是没有的。
这种军政结合虽然能够高效的进行晋国建设,但也存在很大隐患,比如时间长了不服管了,而且卿族间会进行互相争伐吞并。
于是,晋国从一开始十三家大族,到后来吞并到只剩四家:智、韩、赵、魏。
其中智氏又是势力最大的,那它是怎么灭亡的呢?
故事还要从智氏选接班人开始说。
初,智宣子将以瑶为后。
智宣子想立智瑶为接班人。
智果曰:“不如宵也”
有一个叫智果的亲戚劝他说:“智瑶这孩子不如智宵啊。”
“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dài)者一也。”
智果说:“智瑶这孩子虽然有五项长处,但有一项致命的短处啊。”
这五项长处分别是:“美鬓长(cháng)大则贤(长得又高又帅),射御足力则贤,(马上马下功夫了得),伎艺毕给则贤,(琴棋书画不所不会),巧文辩惠则贤,(文采极佳,思维敏捷),强毅果敢则贤(他还行事果决,嘎巴溜脆)。
但是:“如是而甚不仁。”
虽然这样但是他没有仁厚之心。
“夫以其五贤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谁能待之?”
因为他不行仁义,所以越有能力危害越大,他会用他的优点凌驾于他人之上,届时便无人奈何得了他了。
“若果立瑶也,智宗必灭。”
如果您立他为继承人,那么智氏宗族一定灭亡。
这个提醒其实很严重了,能这么讲,说明智果已经看出来智瑶极大的问题了,可惜智宣子弗听。
智宣子没有听从,于是智果别族于太史,为辅氏。
智果便离开这个家族,改名叫辅氏了。
后面我们会知道他这么做实在有先见之明啊。
现在把画面一转,我们再看看晋国的另一宗族——赵氏,是如何立接班人的。
赵简子之子,长曰伯鲁,幼曰无恤。
赵简子有两个儿子,哥哥叫伯鲁,弟弟叫无恤。
将置后,不知所立,到了立后的时候,赵简子拿不定主意,于是乃书训戒之辞于二简,他将自己的日常训诫之言写在了竹简之上,以授二子曰:“谨识之!”
分别交给两个儿子,说:“好好记住它”。
三年而问之,三年之后,赵简子问两个儿子竹简的事,伯鲁不能举其辞,哥哥伯鲁什么也说不出来,求其简,再问他竹简呢,已失之矣,他早弄丢了。
问无恤,再问小儿子赵无恤呢,诵其辞甚习,他竟然背诵如流,求其简,问他竹简在哪啊,出诸袖中而奏之,他立马便从袖口中取出来呈上,这对父亲的话是有多么尊重啊,于是简子以无恤为贤,立以为后。
赵简子认为无恤贤于兄长,便立他为接班人了。
这里我们多说一句,这样的考察实际上有一定风险,像后世的王莽,杨广,那都是伪装做戏的高手啊,当时王莽全世界人都认为他是道德楷模,隋炀帝杨广在没当上皇帝的时候,把家里的琴弦都弄断了,父皇考察他,他说我没有时间听这些靡靡之音,可是后来呢,大家都知道,最荒淫无道的就是他了。
曹丕也是,他父亲一出兵打仗曹植文采好啊,写诗歌颂扬,他知道比不过就大哭,给曹操什么感觉呢,您要出兵了我心情糟糕透了,哪有心情写诗啊这种假象,实际那都是别人教他的。
但还好,后来的印证,这个赵无恤真的不错,他的行为不是装的,是真正的尊长重教,赵简子没选错人。
这个赵简子也是一位很有远见的人,不但选了好的接班人,还为他留了一个后手,以备不时之需,我们看:
简子使尹(yǐn)铎为晋阳,赵简子派遣尹铎去驻守晋阳,今天的山西太原。
请曰:“以为茧丝乎?抑为保障乎?”
临行前尹铎请示说:“您让我去是如抽丝剥茧般地搜刮百姓财富,以充财库呢,还是作为我们的保障之地?”
简子曰:“保障哉!”
赵简子说:“作为保障”,于是尹铎损其户数。
损其户数,就是少算居民户口,这样就能少缴税。
简子听说这个事儿后,谓无恤曰:赵简子嘱咐儿子赵无恤说:“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铎为少,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一旦晋国发生危难,你不要嫌弃尹铎年龄不大,也不要害怕晋阳路途遥远,一定要到那里去,那是我留给你的保障之地。
好,下面时间来到数年之后:
及智宣子卒,智襄子为政,智宣子去世了,他立的智瑶当政,是为智襄子。
这日,与韩康子、魏桓子宴于蓝台。
智瑶在蓝台宴请韩和魏的最高领导人韩康子和魏桓子。
但是智瑶并没有以礼相待,反而是戏康子而侮段规——席间戏弄韩康子,还侮辱他的家相段规。
这太不应该了,韩康子一重身份是客人,一重身份是同等地位的大夫,怎么可以这样!
于是,智国闻之,智瑶的家臣智国听说此事,谏曰:“主不备难,难必至矣!”
这个智国和刚才那个改名的智果是两个人,大家注意,智国劝谏说“主公您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也不忌的性格,早晚会引发灾难!”
但是智瑶不但不听,还非常狂妄,说:“难将由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
他说:“哈哈,灾难?规矩都是我定的,我不给别人灾难他就谢天谢地吧,谁敢给我灾难?”
这话说的,真是狂悖已极,所谓落一叶而知秋,窥一斑而知豹,就凭智瑶又戏弄客人,又说这个话,我们就知道智果看人是很准的,他必定是使智氏灭亡的人。
智国听到这番话,还在耐心的劝谏。
对曰:“不然,《夏书》有之:‘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
智国说:“您这话不对,《夏书》中说:‘一个人再三犯错,结下的仇怨未必体现在明处,但一定也在暗处’您要有所堤防才是。”
“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君子啊,要慎重的对待每一件小事,才不会招致大患,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又弗备,现在主公您一顿饭的功夫就得罪了人家的君和相啊,而你还不加防备,说什么‘不敢兴难’,说:‘他们不敢兴风作浪’,无乃不可乎!这种态度可不行啊。
要知道,蚋(ruì)、蚁、蜂、虿(chài),就是蚊子、蚂蚁、蜜蜂、蝎子,皆能害人,这些小玩意都能伤害人,况君相乎!”何况是君、相那么大的两个人呢,他们背后可是一个大家族啊。
如此忠言,智瑶也是俩字——弗听。
那就是对牛弹琴了。
之前智果评价他将以五贤陵人,看来已经露出端倪,而且越来越甚,我们看,有一天智伯请地于韩康子。
智瑶管韩康子强行要地。
康子欲弗与。
韩康子当然不想给——你干嘛,吃饭欺负我,我回家了还管我要我的土地,这真是欺负到家了。
但是之前和他一起被欺负的那个他的家相段规曰:“智伯好利而愎(刚愎自用的bì,乖戾的意思),段规说:智瑶这个人啊,贪财好利,又性格乖张。不与,将伐我,如果不给,他一定会来打我们,不如与之,给他吧。
不过彼狃(这个niǔ,是习以为常的意思)于得地,他轻松得到土地一定会更加狂悖,并习以为常,必请于他人,还得跟别人要,届时他人不与,别人不给他,必响之以兵,他受不了失落,就得发兵攻之,然后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如此我们就可以免于战祸,然后伺机而动,一旦情况有变就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就是捧杀呗。
康子曰:“善。”韩康子说:“好主意”,于是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于智伯,派使者去给了智瑶有万户居民的领地。
智伯悦。
他当然非常高兴,而且果如段规之所料,他又求地于魏桓子,他得了一次乖,又管魏桓子索要土地。
桓子也是,欲弗与,不想给啊。
任章曰:“何故弗与?”
家相任章问他:“为什么不给呢?”
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与。”
魏桓子也说:“他无缘无故就来要地,我真窝囊,凭什么给他!”
任章曰:对了“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他无缘无故的强索他人领地,其他大夫一定很警觉,吾与之地,智伯必骄,我们把地给他,智伯就骄傲了,这是骄兵之计,彼骄而轻敌,他骄傲而轻敌,认为我们什么不是,此惧而相亲,诸大夫因警惧而互相亲近,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长矣。
用亲近团结之兵对付狂妄轻敌之徒,智家的命运一定不会长久了。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于是他也引用《周书》中的一段话:
《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周书》说:‘要想打败敌人,必须暂时听从于他;要想夺取他的东西,一定要先给他些好处’主不如与之,以骄智伯,主公不如先给他土地,以骄横其心,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然后我们可以选择盟友共同图谋智氏,奈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何必独力应付,成为智氏的箭靶子呢?
桓子曰:“善”,魏桓子说:“你说的太对了。”于是复与之万家之邑一,也选择了治下一处有万户百姓的领地给智瑶了。
智瑶这下简直忘乎所以了,这真是天上掉馅饼,于是愈加狂妄,感觉谁都怕他,不久智伯又求蔡、皋(gāo)狼之地于赵襄子。
智瑶又向赵襄子,就是赵无恤啊,刚才把父亲竹简放在袖口里的那位赵氏继承人,索要蔡和皋狼的土地。
但赵襄子没惯着。
襄子弗与。
不给。
智伯怒,人家不给他土地很正常的事,但他就勃然大怒,受不了了,乃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
率领着韩、魏两家的兵马攻打赵家。
韩魏两家惯着他让他狂的计策还真起了作用,他简直狂没边了,甚至于精神上有了问题,你带谁出兵也不能带着韩魏啊,这两个心里恨着你,你没数么?
但这世界上就有这种人,他一直打压着别人,很强势,不过他其实很可怜,因为他不会有亲信朋友,所以甚至把他压制的人都当做朋友,别人对他温声细语是出于害怕和压抑,但他判断不出浅显的事物,还以为是忠诚的表现,去信任他,这真是既可恨又可怜。
不过智氏还是有实力的,当三军出动,襄子将出。
赵襄子听说智瑶真来攻打自己,知道无力御敌,便要逃跑,曰:“吾何走乎?”
我该往哪跑啊!
或是准备转移阵地,选择一个最合适的地方做背水之战,那就是问:“我该到哪里去拒敌呢?”
从者曰,左右说:“长子近,且城厚完。”那去长子城吧,距离咱们最近,而且城墙坚厚完备。
襄子摇头曰:“民罢(pí疲劳)力以完之,又毙死以守之,其谁与我!”
不好,百姓精疲力尽地修完城墙,又让他们舍生入死地为我守护城池,这样不合情理的事儿,谁能愿意跟随我啊?
从者曰:那“邯郸之仓库实。”随从又建议:“那去邯郸吧,那里仓库充实,储备也足”。襄子还是摇头曰:“浚(就是jùn榨取的意思)民之膏泽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不好,仓库殷实也都是搜刮民脂民膏来的,现在又让他们来送命,谁会真心帮助我呢,诶,对了,其晋阳乎,咱们去晋阳吧,先主之所属也,那是先主留给我的保障之地啊,尹铎之所宽也,民必和矣。”那里的负责人尹(yǐn)铎待百姓一向宽厚,人民一定会与我同舟共济的。
乃走晋阳,于是奔走晋阳。
这么一看赵襄子不错,其一,能临危不乱,面对变故还能沉着应对,审时度势;其二,能够体察民意,洞彻人心,不忍将战火烧至平素已经很苦的百姓之家。
但若平日便能知察民生疾苦,进而切实帮助,那就更好了,只是那个时代的君主也有君主的无奈,强敌环伺之下,无法完全与民休息,就是要有的作为剥削压迫的对象,征兵充饷,有的作为保障之地,与民为善。
当年尹铎问赵简子让我去晋阳是盘剥民财还是作为保障之地,其实他是两种技能都能做的,如果让他去的目的是敛财,那工作肯定不同,对于晋阳的百姓福就变祸,天使就变魔鬼了。
但对于整个赵,不就只有晋阳这么一处保障福地么,如长子、邯郸城大多数的不仍然是百姓精疲力竭,难以共与么。
那么自赵襄子奔晋阳后,三家以国人围而灌之,智韩魏三家水攻晋阳,淹了此城,淹到什么程度?城不浸者三版,就是那么大个城墙,就剩三版的距离,也就是六尺,两米呗没有被浸泡了,已经是沉灶产蛙,水把百姓的房屋都泡透了,家里的锅都能长出青蛙苗了,这说明时间之长和水势之大,但是民无叛意。
都这样了,老百姓也没有反叛的,可见晋阳这个保障之地留得很好,尹铎的工作也是出色完成。
再看城外,智伯行水,智瑶巡视水情,魏桓子御,韩康子骖(cān)乘,魏桓子韩康子像两个跟班一样陪在左右,一个为他驾车,一个充当护卫。
这两个人究竟是还在用骄兵之计还是真被压制怕了,奴性十足的显现出来,否则怎么会联合攻打同被压制的手足而充大敌人的实力呢?
再看他们的样子,真是谨小慎微啊。
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
智瑶傲慢的,以一名胜利者的姿态感慨地说:“我今天才知道水可以让人亡国啊。”然后桓子与康子就敢做点小动作。
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fū就是脚背)。
魏桓子用胳膊肘顶了一下韩康子,韩康子也踩了一下魏桓子的脚背作为回应,互相瞄了一眼。
他们在想,是,水可以亡人国,那么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jiàng)水可以灌平阳也。
你今天能淹了赵的晋阳,明天就可以掘汾水灌了魏国的都城安邑,后天挖绛水也可以灌了韩国的都城平阳啊,这时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了。
而他们的状态都被智瑶的一个臣子絺(chī)疵(cī)看在眼里。
于是絺疵谓智伯曰:“韩、魏必反矣。”
絺(chī)疵(cī)提醒智瑶说:“您当心吧,韩、魏两家早晚会反叛”
智伯曰:“子何以知之?”
智瑶问:“你怎么知道?”
疵曰:“以人事知之。絺疵说我以人之常情判断的,夫从韩、魏之兵以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矣,我们调集韩、魏两家的军队来围攻赵家,那么谁都知道赵家覆亡,下次灾难一定是韩、魏的,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城不没者三版,人马相食,城降有日,现在我们约定灭掉赵家之后三分其地,但晋阳城仅差三版就被淹没,城内已经都吃人吃人,杀马为食了,破城指日可待,而二子无喜志,有忧色,但你看韩康子、魏桓子两人有笑模样么?反而面露忧色,是非反而何?”这不是有反心又是什么?
智家有能人啊,屡屡出的点子,给的提醒都特别重要,但是主子是傻瓜,他不听啊,只要对他有利的话一概摒弃。
摒弃也就罢了,这样的忠诚之士智瑶竟然给卖了。
怎么呢?
明日,智伯以疵之言告二子。
将絺疵的话和两人点名指姓的说了。
我估计这也是傲慢在作祟——我告诉你们也无所谓,你们敢怎样?
二人当然战战兢兢,赶忙解释说:“此夫谗人欲为赵氏游说,这一定是有离间小人要为赵家游说,使主疑于二家而懈于攻赵氏也,这是要让您怀疑我们从而懈怠对赵家的进攻,这是要从内部瓦解啊,请您明察。
不然,夫二家岂不利朝夕分赵氏之田,而欲为危难不可成之事乎!”
您想啊,我们两家能放着马上到手的赵家领地不要,去干那危险又必不可成的事么?
智瑶那个膨胀的脑袋估计一摇,说谅你们也不敢。
然后:二子出,俩人走了。
就在这时,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
絺疵进来问:“主公为什么把我的话告诉他们呢?”
智伯惊奇的问:“子何以知之?”你怎么知道的?
对曰:“臣见其视臣端而趋疾,知臣得其情故也。”
絺疵说:“刚才我看见他们见着我特别紧张,然后匆忙离去,主公,您告诉他们我不怕得罪的,但是通过他们看我的那个表情啊,我一眼就更加确信:他们是因为知道我看透了他们的心思所以才害怕不敢直视我啊,您一定要防备起来”。
多好的臣子,可惜智伯不悛(quān就是悔改),他不以为然。
于是疵请使于齐,絺疵也不打算在这干了,自请出使齐国,又撵走一位忠臣啊。
而智瑶的末日也将至矣,赵襄子这边开始行动了。
赵襄子使张孟谈潜出见二子,赵襄子派张孟谈秘密出城来见韩、魏二人,曰:“臣闻唇亡则齿寒。我听说唇亡齿寒的道理,嘴唇没了,牙齿就会冷,今智伯帅韩、魏以攻赵,现在智瑶率你们两家来围攻赵,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赵家灭亡下一个就是你们二位啊。”
二子曰:“我心知其然也,韩康子、魏桓子这两个胆小鬼说:我们何尝不知道啊,恐事未遂而谋泄,则祸立至矣。”只怕事情未成,计谋败露,那立刻便会大祸临头啊。
张孟谈说:“咳,谋出二主之口,入臣之耳,何伤也!”这个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自二位之口,进入我的耳朵,有何伤害之理?
于是两人这才放下心来,二子乃潜与张孟谈约,为之期日而遣之。与张孟谈秘议,约好起事日期便让他回去了。
不久襄子夜使人杀守堤之吏,赵襄子派人杀掉守卫堤坝的智军,而决水灌智伯军,又将江水决口反灌智瑶军营。
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智瑶军队遇水大乱,韩、魏两家乘机从两翼突击,襄子将卒犯其前,赵襄子是身先士卒正面攻打,大败智伯之众,智瑶被俘。
遂杀智伯,尽灭智氏之族。
三家痛恨智瑶久矣,二话不说,直接杀死智瑶,又将智氏族人尽行诛杀,但留了一个,谁啊,唯辅果在。就是当时和智瑶父亲说智瑶不好的那位,有先见之明的改了名字叫辅果的那位智果得到幸免。
这一段故事堪称精彩,环环入扣,逻辑缜密,从智、赵的立储,让大家知道未来这两位主人公智瑶和赵襄子一个骄横无德,一个谦虚有礼,到赵简子派尹铎守晋阳作为危难之保障,然后从智瑶如何欺人,如何不听劝,到韩魏谋士的见地,都是为最后的晋阳大战埋下伏笔,而战争的结束,智瑶的身死,却言简意赅,但振聋发聩,引发读者的深省,其间每一段小故事又都有其道理能给人启迪,这就是《资治通鉴》的魅力。
文章的最后,是《资治通鉴》的作者司马光对本文的议论,他是围绕着才与德来说的,我们来欣赏。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
司马光说:智氏的灭亡,根源在于智瑶的才胜过了德,他蒙蔽了智宣子选他作为继承人。
夫才与德异,才与德是不同的,而世俗莫之能辨,但大家往往不去分辨,通谓之贤,感觉有才的人就都有德,此其所以失人也,这就容易看错人。
夫聪察强毅之谓才,聪明明察的人,是有才,正直中和之谓德,正直、平和的人,是有德。
才者,德之资也,才,不过是德的添彩之处,德者,才之帅也,但德,才是才的根本啊。
云梦之竹,天下之劲也,然而不矫揉,不羽括,则不能以入坚;云梦产的竹子,其质最为刚劲,但如果不矫正其曲,配上羽毛,就不能作为利箭穿透坚物。
棠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熔范,不砥砺,则不能以击强。棠地出产的铜材,是最好的,但如果不熔烧铸造,不锻打出锋,就不能作为兵器击穿硬甲。
意思是,云梦之竹和棠之金都是先天有才的表现,但是要经过德育,才能成就。
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所以,德才兼备的人可称之为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无德无才的可称之为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有德但才华不足的也可称之为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但有才无德的那可都是小人啊。
凡取人之术,挑选人才的方法,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如果找不到圣人、君子,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那宁可找愚笨的人替代,也不能找聪明的小人。
何则?
为什么呢?
君子挟才以为善,因为君子用才华做好事,小人挟才以为恶,小人有才会干恶事。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有才的君子能做到至善,越聪明越好,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但越聪明的小人干坏事,破坏力越大。
愚者虽欲为不善,愚笨的人即使想做坏事,智不能周,力不能胜,他随便做,为什么,因为他智商不够,力量不足,想作恶,譬如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他做不了大恶,形不成气候,就好像那小奶狗扑人一样,没什么好怕的,谁都能制服他,但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
但是小人要是足智多谋还有权利就坏了,因为他有足够的能力来逞凶施暴,那就如同猛虎生翼,危害就大了!
夫德者人之所严,而才者人之所爱,这是说,有德的人令人尊敬,有才的人使人喜爱,不过我们发现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我们大家往往对喜爱的人容易亲近,对尊敬的人容易疏远,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所以察选人才的时候经常会被人的才所蒙蔽,然后亲近进而忘记了考察他的品德。
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余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
自古至今,国家的乱臣奸佞,家族的败家子弟,都因为才能有余而德性不足,导致家国覆亡的太多了,又何止智瑶呢!
故为国为家者苟能审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所以治国治家的人如果能审视好才与德,知道其选择的先后,就不会出现大问题了。
以上是司马光对本文的评价,主要是围绕着才与德来说的,因为智果最开始讲智瑶有才但是无德,如果让他当继承者,智氏必亡,但是我看到的智瑶在本文中是既没有才也没有德,不但刚愎自用,不听人劝,还敌友不分,他有的只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狂悖,或许他曾经有才过吧,但那权利与欲望的膨胀已经蒙蔽了他曾经智慧的眼睛,做的事情件件都是些愚蠢透顶的笑话。
天狂有雨,人狂有祸,智伯那样显赫的人狂妄都有如此的结局,何况乎我们?所以我们一定要保持谦逊,低调行事,才是正道。
资治通鉴原文
(一)
初,智宣子将以瑶为后。
智果曰:“不如宵也。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鬓长大则贤,射御足力则贤,伎艺毕给则贤,巧文辩慧则贤,强毅果敢则贤,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贤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谁能待之?若果立瑶也,智宗必灭。”
弗听,智果别族于太史为辅氏。
赵简子之子,长曰伯鲁,幼曰无恤。将置后,不知所立。乃书训戒之辞于二简,以授二子曰:“谨识之。”三年而问之,伯鲁不能举其辞,求其简,已失之矣。问无恤,诵其辞甚习,求其简,出诸袖中而奏之。于是简子以无恤为贤,立以为后。
简子使尹铎为晋阳。请曰:“以为茧丝乎?抑为保障乎?”简子曰:“保障哉!”尹铎损其户数。
简子谓无恤曰:“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铎为少,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
及智宣子卒,智襄子为政,与韩康子、魏桓子宴于蓝台。
智伯戏康子而侮段规,智国闻之,谏曰:“主不备难,难必至矣!”智伯曰:“难将由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对曰:“不然。《夏书》有之曰:‘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又弗备,曰不敢兴难,无乃不可乎!蜹、蚁、蜂、虿,皆能害人,况君相乎!”弗听。
智伯请地于韩康子,康子欲弗与。段规曰:“智伯好利而愎,不与,将伐我;不如与之。彼狃于得地,必请于他人;他人不与,必向之以兵。然则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康子曰:“善。”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于智伯,智伯悦。
又求地于魏桓子,桓子欲弗与。任章曰:“何故弗与?”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与。”任章曰:“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吾与之地,智伯必骄。彼骄而轻敌,此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长矣。《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主不如与之以骄智伯,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奈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桓子曰:“善。”复与之万家之邑一。
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于赵襄子,襄子弗与。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襄子将出,曰:“吾何走乎?”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厚完。”襄子曰:“民罢力以完之,又毙死以守之,其谁与我!”从者曰:“邯郸之仓库实。”襄子曰:“浚民之膏泽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其晋阳乎,先主之所属也,尹铎之所宽也,民必和矣。”乃走晋阳。
三家以国人围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沉灶产蛙,民无叛意。
智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骖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也。
絺疵谓智伯曰:“韩、魏必反矣。”智伯曰:“子何以知之?”絺疵曰:“以人事知之。夫从韩、魏之兵以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矣。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城不没者三版,人马相食,城降有日,而二子无喜志,有忧色,是非反而何?”
明日,智伯以絺疵之言告二子,二子曰:“此夫谗臣欲为赵氏游说,使主疑于二家而懈于攻赵氏也。不然,夫二家岂不利朝夕分赵氏之田,而欲为危难不可成之事乎?”
二子出,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智伯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臣见其视臣端而趋疾,知臣得其情故也。”智伯不悛。絺疵请使于齐。
赵襄子使张孟谈潜出见二子,曰:“臣闻唇亡则齿寒。今智伯帅韩、魏而攻赵,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二子曰:“我心知其然也,恐事未遂而谋泄,则祸立至矣”。张孟谈曰:“谋出二主之口,入臣之耳,何伤也?”
二子乃潜与张孟谈约,为之期日而遣之。襄子夜使人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智伯之众。遂杀智伯,尽灭智氏之族。唯辅果在。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
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云梦之竹,天下之劲也,然而不矫揉,不羽括,则不能以入坚;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熔范,不砥砺,则不能以击强。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则?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愚者虽欲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胜,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夫德者人之所严,而才者人之所爱。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馀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故为国为家者,苟能审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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