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丧母(下)
英文、橘子、孽障、失恃
如今回忆起来,母亲一直只是个躺在病床上,终年咳血的影子。除了孩提时期,她从不曾亲切地抚慰过我,没有慇懃地照料过我。但是当她在世时,我知道有人会保护我,一切不必担心,天塌下来有人担当,吃的穿的少不了我一份。
母亲过世后,不只是病床上少了一个影子而已,少的是一份家人凝聚的力量,一个平衡调和的重心。家裡一片冷清,父亲挂著一副严肃的面孔,经常把自己关在房中。映斗与敏姐的斗争变成了冷战,从此吵闹之声也消逝无踪。
失去了母亲的庇护,才知道平安的生活珍贵难得,绝非理所当然。再没有人关怀我,欢笑、温馨成为空谷足音。以十三岁的稚龄,自己照顾自己,衣食住行样样都短缺不足。风颳过来,寒得刺骨,雨淋下来,浑身透湿。饱一餐,饿一餐,从来无人闻问。即使生了病,也是一天拖一天,好也罢,不好也罢,直到后来,弄得从头到脚浑身没有一处正常。而且拖得久了,成为慢性痼疾,以致我终生与病魔奋斗不止。
除了学校规定的制服外,没有人会想到给我买件衣服,身体一天一天长大,旧制服越来越小。我想了不少办法,发觉若把裤管剪开一点,就勉强能绷在腿上。但是一到学校,教官却说我是太保。衣服破了,我设法用铁丝给连起来,每次女佣洗衣服,便咒骂不已。我乾脆不交给她洗了,直穿到每件衣服都发出油亮亮的乌光。
母亲在时,卧病在床,自顾不暇,而我又懒又不懂事,一直把洗澡与刷牙视为苦事。现在正好无人闻问,我乐得每天过盥洗室而不入,弄得身上又髒又臭,家人见惯不怪,习以为常。有一次家中来了个生客,在屋中东闻西闻,一口咬定说屋子里有死耗子的气味。
我们把屋裡翻了个遍,只是,谁都想不到会是隻“活耗子”。
台湾雨量特多,尤其在颱风季节,没有哪一天我身上乾过。因为我没有雨衣或雨伞,又从来不敢向父亲要什麽,父亲一向有人侍候,出入有车,他从来不明白生活中怎麽会缺这缺那。我只要一开口,他就认定是我不知爱惜,不是弄坏了就是弄丢了。虽然这也经常是原因之一,但是等到父亲“机会教育”完了,又忙于他的公事,一切又都置之脑后。这种固定程序一再循环不已,既然要不到,我何必自讨骂挨?
淋雨成了习惯,仗著年轻,反倒喜欢那种冰凉的刺激。特别是暑假时,天气又热又闷,一碰到下大雨,我就坐在防空洞上。顶头有个突出的漏水槽,雨大时,那股激流宛似一道飞瀑狂泻而下,恰好冲在我头上,顿感痛快淋漓。过了些时,我常觉得头皮发痒,抓起来感到非常怪异,彷彿隔了层什麽东西似的。直到理髮时,理髮师在我头上揭起一张薄膜,才知道是在防空洞上享受时,屋顶髒水冲刷下来,长时期积累而成的污垢。
那时年纪轻,什麽都不觉得,然而病因已种,后来我终生都受到皮肤病及气管炎侵扰,任何药物皆不能根治。由十六岁起,曾有十年之久,我颈上长了顽癣,电疗、烧皮、贴狗皮膏药、服抗生素…,一切方法都用尽了,弄得又髒又臭,就是好不了。又因从未刷牙,常闹牙病,到后来补了四颗,拔了四颗,年纪轻轻就齿牙动摇。
然而当时最糟的还是肚子,每天早上天一亮,我就开溜到学校去了。因为敏姐会赶在父亲起床之前,大声朗读英文,她读的永远是同一段。但父亲不懂,一听到她读书,便骂我不争气,也逼我去读。为什麽一定要读英文呢?我恨英文,又不愿做假,只好开溜。
早饭不吃没关係,中午是自备便当,如果前一天有剩菜还好,没有,就只好带白饭。再如果我起晚了,一听到父亲的叫声,我宁愿不带,揹了书包就走。由于早饭没吃,午饭没有,常在饿了一天之馀,一回家便到厨房中,不论生熟先塞个够。到了晚餐时,按父亲的规矩,吃饭是要定时定量,吃少了也要挨骂,所以我又撑得死胀。
师大附中有很多遗族学生,他们无爹无娘,但却有个“大家长”蒋总统作靠山。我非常羡慕他们,不仅自由自在,而且吃的穿的样样都比我强。有时我真恨不得自己也是“遗族”,甚至打算离家出走,做个乞丐也心甘情愿。
在家裡,我正是隻活耗子,不仅怕父亲,怕敏姐,连妹妹我都怕。我常常提醒自己,母亲曾吩咐我照顾她。可是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父亲把她当作心肝宝贝,客人来,她躺在父亲怀裡;父亲出去应酬,她也随著前后飞舞。儘管父亲也很少买衣物给她,但是客看主面,父亲是陈诚面前的红人,来客为了讨好父亲,要巴结就得先投其所好。因此她的新衣、新玩具从没有断过,至于我,客人连知道有我这个人存在的都不多。
我嫉妒,我忿忿不平。孩子们在一起玩耍,总难免有争吵,妹妹动不动就向父亲告状,而我总是以挨打终场。最后我学乖了,儘量躲开她,躲开所有的人。幸而父亲太忙,我们全家见面只限于晚餐的十几分钟。熬过了那段提心吊胆的紧要关头,我就解脱了,立刻逃避到自己的小天地裡。
我家有四个上房,父亲一间,敏姐和妹妹一间,另外两间则住著投奔父亲的朋友。一位我没有印象,另一位姓曹,我们称他曹叔叔,为人非常正直,是个标准的道学先生。他也是我的剋星,常常逼我读书,而且把我的劣行一五一十如数家珍地告诉父亲。
此外还有在车库旁加盖的两间下房,分别由映斗及佣人佔用。所以我只好睡在客厅裡,就在饭桌上做功课。那时家中牌局很多,父亲由反对进而旁观,最后成了领衔主角。
一到打牌,我立刻开溜,我有个“秘窟”,是车库外搭建的“防空洞”。那是政府为了怕共军轰炸,规定大家兴建的。洞裡是个横放的水泥圆筒,又阴又湿,谁都不敢进去,正好供我避难。由经验中我知道,只要不露面,不会有人突然想到我的。
儘管如此,我挨打的机率还是很高。父亲只打头,他惯用反手,四个指节一敲下去,我的头上立刻冒出一排小丘。那时的中学生一律要剃光头,每次的战果在学校都为我带来许多羞辱。为了掩饰,下课时我常把红色的童军领巾包在头上,大玩“红巾贼”追逐的游戏。
最初同学们围观我濯濯童山上的突起时,确令我难过异常。渐渐习惯了以后,哪天头上没有新的成绩,得不到大家的关心,倒反而使我觉得备受冷落。所以在潜意识中,总想找个机会挨顿打,在心灵的慰藉与肉体的折磨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我们班上只有三个女生,有一位叫马湘君。由于自惭形秽,我从来没有面对面地看清楚她的容貌,但却偷偷地仰慕著。祗缘在一次满头累累的伤痕下,我瞥见她投过一道充满同情与怜悯的目光,那是任何人都能体会的母性情操。刹时一股暖流由脚心浮上面颊,我红著脸,逃到厕所,任凭泪水滚滚畅流。
那一刹,我突然想到峨姐,这是自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如果她还在世,我的遭遇也不至于这般不堪。当然,这些假设完全不能成立,可是另一个期望却油然而生。马湘君很可能就是峨姐的化身,至少,在心底我把她当作我的庇护神。
除了英文外,我的功课并不算差,我最喜欢代数。只要按照一定的方法推理下去,就能得到正确的结果。只是我很粗心,又过于有把握。任何题目我都会解,但答案却常是错的。
老师每次都对我的考卷摇头,说:“朱邦复,你叫我怎麽打分数?说计算过程,你都对,而且常有创意。可是答案却错得离谱,为什麽呢?”
等我知道为什麽时,学习的时机已经过了。在学习过程中,首先是瞭解,然后要不断的反覆练习,将所知的化为直觉反应。除非有直觉反应的辅助,大脑中枢不可能同时处理两个以上的问题。当大脑在处理一个问题时,浅层记忆区必须调用一些相关的资料,这时原来暂存的其他问题,便自动地被清除了。如果我们勉强地将各种问题都记住,则在考虑问题的同时,随时都得分心回忆,这样一来便造成极重的负荷。
如果浅层记忆神经的负荷太重,就容易疲劳。一疲劳,大脑功能就降低,容易产生“错误”。如果强迫它继续工作,生理的本能会提供一种信息,以防止器官因过度疲劳而造成伤害。这种讯息对人的心理而言,便是所谓的“痛苦”。人都厌恶痛苦,因而直觉地排斥思考,连带著对所思考的问题失去了兴趣。
年轻人最大的弊病,就是自以为懂就够了,不喜欢反覆的练习。不练习,直觉反应就不能形成。一到处理问题时,不是顾此失彼,就是茫无头绪,无从著手。
因为家裡的环境与气氛,使得我只能躲躲藏藏。学校的作业很简单,既然都会,又何必花功夫去做?由于我很少做家庭作业,失去了练习的机会,所学也无法正确的应用。而不经常应用,久而久之,就渐渐遗忘,从“会”再回到“不会”。
我认为,教育的真正目的,绝不祇是填一些“死的知识”在学生头脑中。而是提供一些必要的工具,人掌握了工具后,就可以在各种随时发生的情况下,灵活地应用。学习“知识”,实际上就是学习新的工具,知识的累积可以加强“工具”的功能,使人更能适应未来所不能预料的各种情况。
这种工具,就是瞭解“为什麽”,而不是“什麽”。不瞭解“为什麽”,“什麽”便是僵化的、死的“知识”。中国文字的奥妙,很可以在“知识”两字上看出来,“知”就是“瞭解”,“识”指的是所察觉的、感受的事物。“瞭解所察觉的事物”,在静态上可以看做一种结果,那就是“什麽”。
一般人把“什麽”就当作知识,而我则认为“什麽”只是“静态的、死的”资料。因为各种事物都是动态的,人要瞭解就必须不断地去“观察”,把静态的资料结合起来。这样所瞭解的,便是“为什麽”,也可以说是事物的“道理”。
中国文化之光辉伟大,是很多圣哲孜孜不倦地追求“道理”积累的结果。今人误以为静态的知识本身便是“道理”,只要装进脑中即可。所以虽然“知识”随著时间、空间与日增进,却与“道理”相去日远。
不记得是谁教过我一种检验答案的方法,在应用乘法时,其积会有一种等量的关係,这种关係可以化为个位数。方法是把“数字”皆视为个位值,凡超过个位值时,则将数字相加,其结果必然有一全等的个位数值。我试了又试,的确完全符合,这件事不禁引发了我的好奇心,为什麽运算数值会与其最终之个位数值有关係呢?
我开始潜心研究,才知道所谓十进位就是十个数值的延伸。任何一数值在化成个位数以后,只有十种基本值。乘法只是将数值成等差级数倍增,而其基本关係不变。在这种做法下,数字的顺位毫无关係,故其精确性并不高,只能供我这种懒人参考。
我想找出比较精确的方法来,比如说,仅凭个位值可以看出是单数或双数,说不定能根据所有基本值,找出一切数的关係。于是我列了一张大表,由个位数之乘值,一直做到百位数之平方值。当然我找到了一些关係,但都很麻烦,不如重新计算一遍简单。
此外我发现如果不用十个数,只取九个、八个,也可以进位,只是不如十进位方便。为什麽呢?想来想去,我的结论是因为我们有十隻手指,习惯了而已。
这种进位的观念,就是“数系”,一般人仅把数系当作不同的运算方式。可是对我却不然,在我找到的数系关係中,每种都有其各自的重複规律。这些规律是不是有其他的意义呢?否则彼此不同的数系,为什麽能共用其中一些较小的数字呢?
我把这篇不成熟的研究给父亲看,满心希望得到夸赞,但父亲只淡淡地说了声:“很好。”这已是我从未得到过的赞美了。我志得意满,又拿到学校,趁著下课时的空档,战战兢兢的请代数老师指导。
老师一看,不耐烦地说:“谁叫你做这个的?”
我的一颗心早已跳到了喉头,再看看他的脸色,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教的是代数,不是小学生的玩意!”
碰了一鼻子灰,我懊恼不已,连带著对数学也失去了兴趣。
这件事一直搁置了四十多年,后来在我研究《易经》时,才发现数系是一种同中有异的分类方式。在数学上用处不大,因为数学在运算时,必须有统一的单位。单位是一种相同的分类限制,同一的单位就意味著相同的性质。
在真实世界里,是没有独立存在的“单一性质”的。事实上,任何事物都具有各种不同的性质。比如说,苹果是个完整的个体,适用于任何数系,其性质的介定,可以用“个”,也可以用“堆”、“块”、“片”等不同的单位。
不同的单位代表不同的自然性质,个、堆、块、片等可以介定苹果的属性,与数字无关。但是,人所认知的自然界中,有些本身就带有数值的定义。如一个星期有七天,每一天可分别以星期一到星期日代表之;一年有四季,各以春夏秋冬表示;一年又有十二个月,分别订为一月到十二月。
其实,数字只是数系中先后序位,在同一数系中,数系即是最大的序位。当序位逹到最大极限,就要进位,即该数系的一次完整循环。十进位的十三,代表一次循环后,另一次开始的第三位。也就是说,循环一次为十,十三等于十进位的一次循环后,再加三。
在十进位数系下,数字“十三”意味著什麽呢?对苹果而言,若以个为属性,则有十三个。以片为属性是十三片。“星期十三”呢?由于我们没有採用七进位,所以需要转换。十三除以七相当于一个循环后的星期六。同理,“季十三”为第三年后的春季;“月十三”为第二年的一月。
这样转换太麻烦了,但是我们必须如此,以便清楚地分辨。人们为了解决这类问题,其中一条路是学习很多不同的数系运算,另一条路则是统一採用十进位数系。
我当时只能瞭解到这里,但是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心中。直到学《易经》时,我突然大惑得解,原来这就是宇宙的真实结构!(有兴趣的读者,请参阅第四集<金秋>第九章中有关《易经》的说明。)
不妨在此先举一个例子说明,假定有一数“甲”,在二进位时代表电性“正、负”的性质(当然还可以代表其他不同的性质,但为易于瞭解起见,仅介绍一种)。在三进位时代表“大、中、小”,在四进位时代表“春、夏、秋、冬”,在五进位为“金、木、水、火、土”。(请注意,这些进位都应以零为始值。)
再假设我们有一数11,在前面的假设下,此数分别象徵:
二进位除以二,相当于第五循环的“负”。(正为始,为零。)
三进位除以三,相当于第三循环的“中”。
四进位除以四,相当于第二循环的“秋”。
五进位除以五,相当于第二循环的“金”。
由此可见,此一数字在不同的数系中,有不同的象徵意义。这真是一种奇妙无比的方法,以最简单的结构来代表最複杂的现象。中国的老祖先居然在五千年前就发现了,这种象徵对追求人世真实的人,意义重大。但对日常生活,却毫无助益。
学期终了,我知道英文一定不会及格,代数也可能有问题。
怎麽办呢?我想到母亲曾经说过,只要我做个好人,不逃学,不作弊,菩萨自然会保佑。早在母亲殁后,我就自设了个小小的灵位,每天膜拜。现在我不仅拜母亲,还拜观世音菩萨,烧香外加叩头,乞求神明保佑。
一个暑假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为了怕父亲看到学校的成绩单,我主动地拿信拿报。早上敏姐一读英文,我也跟著大声唸,父亲一上班,我们同时丢下书本。
敏姐高明之处在于她不论做什麽,很少会被父亲抓到把柄。当映斗及另一位客人搬离我家后,曹叔叔也不大管她,家裡大权就落到她手中,大大小小完全听她指挥。于是,父亲前脚走,她后脚溜;父亲下班回家时,老远司机就开始按喇叭,通知她赶快回家,并且在父亲进门之前拿起书本来。
后来她胆子越来越大,晚上不到八点就要睡觉。父亲老拿她作我的榜样,说她早睡早起,随时在读书。实际上她只是把蚊帐放下,床前放双鞋子。烟幕佈置妥当后,她便越窗而出,往往要到天亮了才回来。
我不愿向父亲告密,但心有未甘,便常在她晚上进门的入口,佈置了各种障碍。她一进来,不是摔倒便是杂物纷飞。可是,人人都醒了,只有父亲安眠如常。
敏姐开始带些糖果回来给我,吃得口裡甜甜的。为了贪图下次的小惠,我居然也变成了她的小佣人。帮她掩饰,为她开门,当然再也不捉弄她了。
有次,她道了晚安进房后,父亲突然想到一件事叫她,却得不到回应。
父亲叫妹妹去叫,妹妹不肯。父亲便亲自去敲门,半响无人。待把门打开一看,床前拖鞋平排,蚊帐高挂,被中有物坟起。显然是敏姐好梦方酣,父亲连忙闪身退出,把门一关。
父亲羞愧不已,大声叫著:“妳是病了还是死了?为什麽不起来?”
妹妹忍不住说:“姐姐出去了。”
父亲恍然大悟,气得暴跳如雷,把家裡每个人都痛骂了一番。然后搬了张椅子,放在敏姐门口,就在那裡批阅起公文来。
我连眼也不敢阖,等到父亲在椅子上睡熟了,忙溜到马路上去等敏姐。当然是希望能讨个大赏,但主要的还是怕父亲怒火高升时,拿我来出气。
敏姐悠哉游哉的回来了,我把情形告诉她以后,她却胸有成竹,说:“没关係,我爬窗子进去就是,保証没事。”
“爸爸呢?他还睡在椅子上呢?”
“活该!让他睡到天亮。”
我觉得不应该这样对待父亲,建议敏姐到朋友家去住,打个电话回来就是。敏姐理都不理,只催我快蹲下,她便踩著我的背,从窗子爬进屋裡。
我眼见父亲弯著身体踡曲在椅中,一隻臂膀“挂”在椅背上,心中很不是滋味,可是我自顾不暇,又能怎样?一夜我都没睡好,常爬起来偷看,最后父亲竟然倒缩在地上。好在天气炎热,不盖被也没关係,相信还不至于生病。
第二天早上,一听到声音,我就醒了,这时父亲又睡回椅子上了。一直挨到八点,敏姐身著一件薄纱睡衣,一面开门,一面故意对妹妹大声说:“立立,妳也该起来了!”
只见父亲霍然跃起,敏姐忙用手遮住身子,惊叫道:“爸爸,你在这裡做什麽?”
父亲头脑清醒了些,这才发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铁青著脸,一句话也没说,进房去了。
事后,父亲买了一把大锁,向全家宣告:“从今以后,谁不想呆在这裡,可以自己走路。如果要出去玩,晚上十点钟以前回来。十点钟锁门,锁完门,钥匙交给我,谁也不许开。”
这并没有难到敏姐,因防空洞在牆边,洞顶是斜的,从外面可以走到顶上。而牆内防空洞的木门,上面有格子,可以当做云梯,敏姐依旧来去自如。
总算父亲认清了一个事实,把敏姐关在家裡不是上策。这时警总已对敏姐做了详细调查,发觉她并没有从事任何政治活动,所以同意让敏姐去读书。
敏姐当然想上大学,但碍于没有文凭,只好报考市立台北商职。据悉父亲与某方面已有了默契,只要成绩不太差,便可以通融过关。
放榜时,父亲不放心,叫映斗陪她去看。
一回来,敏姐兴高采烈的说:“我考了备取第六名。”映斗也在一旁証明无误。
父亲立刻打电话去问,对方说备取已决定录取十名,所以绝无问题。
一直到快开学了,学校还没来通知,父亲又去问。对方一查,十名之内并没有敏姐的名字。父亲不相信,追究之下,才发觉她是备取第卅一名。
“我绝对没有看错,是第六名,而且就在顶头第一行。”敏姐指天发誓。
“四爷!一定是学校搞错了,我怎麽会连第六名都会看错?”映斗也振振有词。
其实看过榜的都知道,榜单的顺序是由上而下,由右而左,一般每行有六名。如果是第六名,就应该在最下面。而在顶上的第六行,其实是六五三十后的卅一名。
最后,当局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因敏姐的国文考得比较好,学校宣布为了发扬中华文化,特在后补名额中,加收一班国文成绩最优者。这一来不仅敏姐的学籍解决了,不少名落孙山的学子也沾了光,敏姐大出风头,当选为班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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