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集
(场景一:雨天,湿漉漉的脚步声,偶尔打滑,病人的呻吟声,呼吸声,心跳声)
从高地上把伤员运到老山主峰的野战医院,是件比坚守哨位更加危险的事。直线距离不超过一千米的生命通道,每一步都惊心动魄,他们脚下埋着数以万计的地雷,大多是72式防步兵压发雷。这种我国生产的防步兵地雷,曾经是援越的主要武器装备,中越开战后,小越南以这批援助用来对付中国对它的援助。双方在老山地区拉锯,你过来埋一层,我过来又埋一层,到后来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布的雷。导爆索炸出的一条宽度约摸四十公分的小径,是进出的唯一通道,桂永进和两个战士抬着担架走在泥泞的山道上,不,严格地说,是爬。桂永进把担架杆架在自己身上,雨水刷得他睁不开眼睛;为了稳定重心,陆小军钻在担架底下,用脊背托住肖金海;在他的前面,另一个战士托着担架杆的前端。他们只能踩着前一个脚印往前挪,诡异的丛林里危机四伏,除了冷枪冷炮,肆虐的雨柱不断把尚未清除的地雷冲进坑道,哪怕往左或是往右,多踩半个火柴盒的距离,都有可能粉身碎骨。八个多小时之后,他们才来到医护所,但是肖金海已经停止了呼吸。
这一天,桂永进没有进食。肖金海血肉模糊的断肢总在他眼前飞舞,他怕忍不住吐出来。
对于自己的软弱,桂永进曾经羞于启齿,但是上了点年纪之后,他倒不惮于诉说自己在老山前线时忧惧交加的复杂心理。【枫语枫言】【桂永进】【老年,痛苦,掺杂哭声】“毕竟还想活下去。”烈酒入口,辣出了眼泪,他搂着陆小军泣不成声。那时候他们都还活着,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了,但是心中最痛的那个“点”仍旧无法拔除。
(转场,场景二:集体脚步声,炮火声,呻吟声,流弹,高草丛)
还是从桂永进跟随部队转进到阵地上的第一个夜晚开始吧。
那一晚所有人都彻夜难眠。
在转进途中,有人误踩了地雷,血肉模糊的创口上,白生生的骨头茬子清晰可见,同伴野兽般的哀号让还没有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士兵们傻了眼,似乎从这一刻开始,这些对战地生活多少还抱有些新奇感的年轻人,才惊恐地意识到死亡竟然离他们这么近——不会超过一公分的距离。
夜晚很快来临,伴随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藏入巨大的山体,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他们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诡异丛林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响动都潜伏着巨大的危险。完全靠耳朵和本能来判断,包括战友的脚步、蚊蚋的振翅、风吹竹林的啸声和近在咫尺的敌人的异动。配发的手电毫无用处,因为有灯光的地方,子弹就来了。几米外的另一个阵地上,铺满了虎视眈眈的异族的仇恨。日间战友牺牲的惨痛记忆还如在目前,哨位上的每个人都攥紧了枪和手榴弹。
桂永进记得很清楚,他是下半夜和战友换的班。虽然不值哨,上半夜他也没敢合眼,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躯体比精神更紧张,它死死地抱着黑夜,几乎出现痉挛的状态。接哨以后他才明白为什么蹊跷的爆炸声从未间断,哨位上的战士草木皆兵,一旦听到风吹草动就会毫不犹豫地投掷出手榴弹,以驱散叵测的动静带来的极度恐惧。
下半夜,他投光了所有的手榴弹。
(场景三:炮火渐消,换岗哨,错乱脚步声,李传福的呜咽恐惧声)
整整一夜的煎熬,让蹒跚的曙光来得如同大赦,桂永进看着渐次明亮起来的阵地,长出一口气。他从哨位上拉起筛糠般的李传福,说,【枫语枫言】【桂永进】【中年,如释重负】哎,天亮了。【骆青】【李传福】【惊恐吸气声+呜咽声,时间长一点,多重复】:“啊,啊,啊”
李传福和桂永进一样,是83年的老兵,比桂永进还大上一岁,身材魁梧的他自从进入阵地就缩水似的小了一号。接哨以后他干脆把大衣蒙在头上,瑟缩成一个球滚在角落里,任桂永进打枪或是扔手榴弹,也不露头。天亮以后他的意识还有些模糊,不相信恐怖的黑夜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他。
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成为英雄。李传福就这样崩溃了,退伍后,他还把工厂里机器的轰鸣声当作枪炮声,陷入被害的妄想。他不能工作,也无法生活,同床共枕的妻子被他当成敌人,一度在他挥舞的菜刀下东躲西藏。
在前线经历的无数恐怖之夜,还不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毕竟太阳照常升起,桂永进总会在新的一天来临时虔诚地祈祷。阵地上长满了蓊郁的毛竹,原始森林里的茂密植被在阳光下绿得那样养眼,但战争的阴影无时无刻不笼罩在头顶,桂永进看着莽莽的竹海,会油然生出茫茫之感。透过竹林的缝隙,对面的越军女兵正在躬身做饭,她们和他一样,用竹篾做筷子,筷头上的竹杈儿根根可数。那清秀的面庞令人讶异地泛起水晶般无暇的笑容,有雨的时候,会滴下晶体;有阳光的时候,就折射出光。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残酷的游戏。
可是,战斗开始了。
(背景音乐+间或一些炮火)
那是七连的战士们遭遇的第一场大战。
从黄昏开始,密集的炮弹呼啸着倾泻到七连的阵地上。越军的火力准备十分充分,一连数天,24小时不间断的炮轰让七连阵地上的竹林荡然无存,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筷子”。那是满山碗口粗的毛竹被炸毁分解后的尸体。从对面阵地上发来的迫击炮弹,精准地落到七连的哨位上,工事被炸成碎片,战壕里一片狼藉。滚烫的弹片插入泥土,发出滋滋的声响。桂永进一辈子记得那种来自魔域的声音,他的神经被烙出了惨痛的封印,哪怕是最温柔的触动,也会让他疼得死去活来。
唯一能做的,就是躲在猫耳洞里等待炮火结束。七连的战士们紧张地瞪视着彼此,硝烟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这群年轻人不知道接下来将面对什么,这不是逼真的演习,任何一点细小的失误都会让他们付出不可挽回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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