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白居易《长恨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长恨歌》

       ——唐 白居易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展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注释：

（1）汉皇：原指汉武帝刘彻。此处借指唐玄宗李隆基。唐人文学创作常以汉称唐。

（2）重色：爱好女色。倾国：绝色女子。汉代李延年对汉武帝唱了一首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后来，“倾国倾城”就成为美女的代称。

（3）御宇：驾御宇内，即统治天下。汉贾谊《过秦论》：“振长策而御宇内”

（4）杨家有女：蜀州司户杨玄琰，有女杨玉环，自幼由叔父杨玄珪抚养，十七岁（开元二十三年）被册封为玄宗之子寿王李瑁之妃。二十七岁被玄宗册封为贵妃。白居易此谓“养在深闺人未识”，是作者有意为帝王避讳的说法。

（5） 丽质：美丽的姿质。

（6）六宫粉黛：指宫中所有嫔妃。古代皇帝设六宫，正寝（日常处理政务之地）一，燕寝（休息之地）五，合称六宫。粉黛：粉黛本为女性化妆用品，粉以抹脸，黛以描眉。此代指六宫中的女性。无颜色：意谓相形之下，都失去了美好的姿容。

（7）华清池：即华清池温泉，在今西安市临潼区南的骊山下。唐贞观十八年（644）建汤泉宫，咸亨二年（671）改名温泉宫，天宝六载（747）扩建后改名华清宫。唐玄宗每年冬、春季都到此居住。

（8）凝脂：形容皮肤白嫩滋润，犹如凝固的脂肪。《经·卫风·硕人》语“肤如凝脂”。

（9）侍儿：宫女。

（10）新承恩泽：刚得到皇帝的宠幸。

（11）云鬓：《木兰诗》：“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形容女子鬓发盛美如云。金步摇：一种金首饰，用金银丝盘成花之形状，上面缀着垂珠之类，插于发鬓，走路时摇曳生姿。

（12）芙蓉帐：绣着莲花的帐子。形容帐之精美。萧纲《戏作谢惠连体十三韵》：珠绳翡翠帷，绮幕芙蓉帐。

（13）春宵：新婚之夜。

（14）佳丽三千：《后汉书·皇后纪》：自武元之后，世增淫费，乃至掖庭三千。言后宫女子之多。据《旧唐书·宦官传》等记载，开元、天宝年间，长安大内、大明、兴庆三宫，皇子十宅院，皇孙百孙院，东都大内、上阳两宫，大率宫女四万人。

（15）金屋：《汉武故事》记载，武帝幼时，他姑妈将他抱在膝上，问他要不要她的女儿阿娇作妻子。他笑着回答说：“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藏之。”

（16）列土：分封土地。据《旧唐书·后妃传》等记载，杨贵妃有姊三人，玄宗并封国夫人之号。长日大姨，封韩国夫人。三姨，封虢国夫人。八姨，封秦国夫人。妃父玄琰，累赠太尉、齐国公。母封凉国夫人。叔玄珪，为光禄卿。再从兄铦，为鸿胪卿。锜，为侍御史，尚武惠妃女太华公主。从祖兄国忠，为右丞相。姊妹，姐妹。

（17）可怜：可爱，值得羡慕。

（18）不重生男重生女：陈鸿《长恨歌传》云，当时民谣有“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等。

（19）骊宫：骊山华清宫。骊山在今陕西临潼。

（20）凝丝竹：指弦乐器和管乐器伴奏出舒缓的旋律。

（21）渔阳：郡名，辖今北京市平谷县和天津市的蓟县等地，当时属于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史安禄山的辖区。天宝十四载（755）冬，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叛乱。鼙鼓：古代骑兵用的小鼓，此借指战争。

（22）霓（ní）裳羽衣曲：舞曲名，据说为唐开元年间西凉节度使杨敬述所献，经唐玄宗润色并制作歌词，改用此

名。乐曲着意表现虚无缥缈的仙境和仙女形象。

（23）九重城阙：九重门的京城，此指长安。烟尘生：指发生战事。阙，，意为古代宫殿门前两边的楼，泛指宫殿或帝王的住所。《楚辞·九辩》：君之门以九重。

（24）千乘万骑西南行：天宝十五载（756）六月，安禄山破潼关，逼近长安。玄宗带领杨贵妃等出延秋门向西南方向逃走。当时随行护卫并不多，“千乘万骑”是夸大之词。乘：一人一骑为一乘。

（25）翠华两句：李隆基西奔至距长安百余里的马嵬驿（今陕西兴平），扈从禁卫军发难，不再前行，请诛杨国忠、杨玉环兄妹以平民怨。玄宗为保自身，只得照办。

翠华：用翠鸟羽毛装饰的旗帜，皇帝仪仗队用。司马相如《上林赋》：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百余里：指到了距长安一百多里的马嵬坡。

（26）六军：指天子军队。《周礼·夏官·司马》：王六军。据新旧《唐书·玄宗纪》、《资治通鉴》等记载：天宝十五载（756）六月，哥舒翰至潼关，为其帐下火拔归仁执之降安禄山，潼关不守，京师大骇。玄宗谋幸蜀，乃下诏亲征，仗下后，士庶恐骇。乙未日凌晨，玄宗自延秋门出逃，扈从唯宰相杨国忠、韦见素，内侍高力士及太子、亲王、妃主，皇孙已下多从之不及。丙辰日，次马嵬驿（在兴平县北，今属陕西），诸军不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奏：逆胡指阙，以诛国忠为名，然中外群情，不无嫌怨。今国步艰阻，乘舆震荡，陛下宜徇群情，为社稷大计，国忠之徒，可置之于法。会吐蕃使遮国忠告诉于驿门，众呼曰：杨国忠连蕃人谋逆！兵士围驿四合，及诛杨国忠、魏方进一族，兵犹未解。玄宗令高力士诘之，回奏曰：诸将既诛国忠，以贵妃在宫，人情恐惧。玄宗即命力士赐贵妃自尽。

（27）宛转：形容美人临死前哀怨缠绵的样子。蛾眉：古代美女的代称，此指杨贵妃。《诗经·卫风·硕人》：螓首蛾眉。

（28）花钿：用金翠珠宝等制成的花朵形首饰。委地：丢弃在地上。

（29）翠翘：首饰，形如翡翠鸟尾。金雀：金雀钗，钗形似凤（古称朱雀）。玉搔头：玉簪。《西京杂记》卷二：武帝过李夫人，就取玉簪搔头。自此后宫人搔头皆用玉。

（30）云栈：高入云霄的栈道。萦纡（yíngyū）：萦回盘绕。剑阁：又称剑门关，在今四川剑阁县北，是由秦入蜀的要

道。此地群山如剑，峭壁中断处，两山对峙如门。诸葛亮相蜀时，凿石驾凌空栈道以通行。

（31）峨嵋山：在今四川峨眉山市。玄宗奔蜀途中，并未经过峨嵋山，这里泛指蜀中高山。

（32）行宫：皇帝离京出行在外的临时住所。

（33）夜雨闻铃：《明皇杂录·补遗》：“明皇既幸蜀，西南行。初入斜谷，霖雨涉旬，于栈道雨中闻

铃音与山相应。上既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霖铃曲》以寄恨焉。”这里暗指此事。后《雨霖铃》成为宋词词牌名。

（34）天旋地转：指时局好转。肃宗至德二年（757），郭子仪军收复长安。回龙驭：皇帝的车驾归来。

（35）不见玉颜空死处：据《旧唐书·后妃传》载：玄宗自蜀还，令中使祭奠杨贵妃，密令改葬于他所。初瘗时，以紫褥裹之，肌肤已坏，而香囊仍在，内官以献，上皇视之凄惋，乃令图其形于别殿，朝夕视焉。

（36）信马：意思是无心鞭马，任马前进。

（37）太液：汉宫中有太液池。未央：汉有未央宫。此皆借指唐长安皇宫。

（38）西宫南苑：皇宫之内称为大内。西宫即西内太极宫，南内为兴庆宫。玄宗返京后，初居南内。上元元年（760），权宦李辅国假借肃宗名义，胁迫玄宗迁往西内，并流贬玄宗亲信高力士、陈玄礼等人。

（39）梨园弟子：指玄宗当年训练的乐工舞女。梨园：据《新唐书·礼乐志》：唐玄宗时宫中教习音乐的机构，曾选"坐部伎"三百人教练歌舞，随时应诏表演，号称“皇帝梨园弟子”。

（40）椒房：后妃居住之所，因以花椒和泥抹墙，故称。阿监：宫中的侍从女官。青娥：年轻的宫女。据《新唐书·百官志》，内官宫正有阿监、副监，视七品。

（41）孤灯挑尽：古时用油灯照明，为使灯火明亮，过了一会儿就要把浸在油中的灯草往前挑一点。挑尽，说明夜已深。按，唐时宫延夜间燃烛而不点油灯，此处旨在形容玄宗晚年生活环境的凄苦。

（42）迟迟：迟缓。报更钟鼓声起止原有定时，这里用以形容玄宗长夜难眠时的心情。

（43）耿耿：微明的样子。欲曙天：长夜将晓之时。

（44）鸳鸯瓦：屋顶上俯仰相对合在一起的瓦。《三国志·魏书·方技传》载：文帝梦殿屋两瓦堕地，化为双鸳鸯。房瓦一俯一仰相合，称阴阳瓦，亦称鸳鸯瓦。霜华：霜花。

（45）翡翠衾：布面绣有翡翠鸟的被子。《楚辞·招魂》：翡翠珠被，烂齐光些。言其珍贵。谁与共：与谁共。

（46）临邛道士鸿都客：意谓有个从临邛来长安的道士。临邛：今四川邛崃县。鸿都：东汉都城洛阳的宫门

名，这里借指长安。《后汉书·灵帝纪》：光和元年二月，始置鸿都门学士。

（47）致魂魄：招来杨贵妃的亡魂。

（48）方士：有法术的人。这里指道士。殷勤：尽力。

（49）排空驭气：即腾云驾雾。

（50）穷：穷尽，找遍。碧落：即天空。黄泉：指地下。

（51）海上仙山：《史记·封禅书》：自威、宣、燕昭使人人海求蓬莱、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传在渤海中。

（52）玲珑：华美精巧。五云：五彩云霞。

（53）绰约：体态轻盈柔美。《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

（54）参差：仿佛，差不多。

（55）金阙：《太平御览》卷六六。引《大洞玉经》：上清宫门中有两阙，左金阙，右玉阙。西厢：《尔雅·释宫》：室有东西厢日庙。西厢在右。玉扃（jiong）：玉门。即玉阙之变文。

（56）转教小玉报双成：意谓仙府庭院重重，须经辗转通报。小玉：吴王夫差女。双成：传说中西王母的侍女。这里皆借指杨贵妃在仙山的侍女。

（57）九华帐：绣饰华美的帐子。九华：重重花饰的图案。言帐之精美。《宋书·后妃传》：自汉氏昭阳之轮奂，魏室九华之照耀。

（58）珠箔：珠帘。银屏：饰银的屏风。逦迤：接连不断地。

（59）新睡觉：刚睡醒。觉，醒。

（60）袂（mèi）：衣袖。

（61）玉容寂寞：此指神色黯淡凄楚。阑干：纵横交错的样子。这里形容泪痕满面。

（62）凝睇（dì）：凝视。

（63）昭阳殿：汉成帝宠妃赵飞燕的寝宫。此借指杨贵妃住过的宫殿。

（64）蓬莱宫：传说中的海上仙山。这里指贵妃在仙山的居所。

（65）人寰（huán）：人间。

（66）旧物：指生前与玄宗定情的信物。

（67）寄将去：托道士带回。

（68）钗留二句：把金钗、钿盒分成两半，自留一半。擘：分开。合分钿：将钿盒上的图案分成两部分。

（69）重寄词：贵妃在告别是重又托他捎话。

（70）两心知：只有玄宗、贵妃二人心里明白。

（71）长生殿：在骊山华清宫内，天宝元年（742）造。按“七月”以下六句为作者虚拟之词。陈寅恪在《元白诗笺证稿·长恨歌》中云：“长生殿七夕私誓之为后来增饰之物语，并非当时真确之事实”。“玄宗临幸温汤必在冬季、春初寒冷之时节。今详检两唐书玄宗记无一次于夏日炎暑时幸骊山。”而所谓长生殿者，亦非华清宫之长生殿，而是长安皇宫寝殿之习称。

（72） 比翼鸟：传说中的鸟名，据说只有一目一翼，雌雄并在一起才能飞。

（73）连理枝：两株树木树干相抱。古人常用此二物比喻情侣相爱、永不分离。

（74）恨：遗憾。绵绵：连绵不断。

唐宪宗元和元年（公元806年）白居易应举考试及第，奉命补任周至县县尉。闲来无事，他常于仙游寺中游览，这里离马嵬坡驿不过三十余里。又一日，忙完公事，他邀友人陈鸿、王质夫同游此寺，三人闲聊间偶谈及唐明皇与杨贵妃凄婉幽怨的情事，不禁唏嘘感慨。友人王质夫趁着酒兴说：像这般旷古绝恋，如果没有超凡才情的人加以润色，怕是迟早会被世人忘记。乐天你擅于诗歌，又深婉多情，何不为此写一首诗呢？

白居易也动心了，于是，他留宿仙游寺，日夜冥思，寺中流云、沙鹤、钟声、禅音，缥缈空灵的氛围给了他极大的创作灵感，一连十数日，他废寝忘食，终于写出了这首流传千古的《长恨歌》。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唐明皇好美色，一心想求取一倾国绝色，怎奈，统治天下多年，却一无所获。

汉皇，原指汉武帝刘彻，这里借指唐玄宗李隆基。唐人文学创作中常以汉喻唐，一方面是避讳本朝人说本朝事，另一方面，以汉代唐还源于唐人对汉朝繁盛和强大的崇拜。

倾国，指绝色女子。汉代乐师李延年为武帝献唱《佳人曲》，歌中唱到：“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这“佳人”便是他的妹妹，武帝听闻此曲后，心动不已，后纳其妹为妃，史称李夫人。后来，倾国倾城就成了美女的代名词。

御宇，即统治天下之意。

句中“重色”一词交代了唐朝祸乱的根本原因，身为一国之君，却沉湎女色，他的身份让这份爱情带了几分荒淫，注定了这是一个悲剧。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杨家有女名玉环，初长成人，一直养在闺阁之中，外人并不识得。她天生丽质，果然没多久就成了皇帝身边的女人。那回眸一笑，千娇百媚，让六宫嫔妃都黯然失色。

杨家女，即杨玉环。她生于官宦世家，其父是蜀州司户杨玄琰，她幼年在蜀中长大。十余岁，父亲病故，她便寄养在洛阳叔父杨玄璬（jiao3）。十七岁，杨玉环已出落得风华绝代，在咸宜公主的婚礼上，寿王李琩对她一见钟情，娶她为妃。婚后，二人十分恩爱。开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武惠妃，也就是寿王李琩母妃病逝，她是玄宗最为得宠的妃子，玄宗为此郁郁寡欢。后宫佳丽三千，竟再无钟意之人，有人看出了皇帝的心思，进言说：杨玉环“资质天挺，宜充掖廷”，意思是杨玉环天生丽质，宜充实后宫。但这毕竟是儿媳妇，有违人伦。唐玄宗以为窦太后祈福之名，让杨氏出家，道号太真。而后他又重新为儿子李琩择了韦昭训之女为寿王妃，如此这般之后他才名正言顺地立杨玉环为贵妃。彼时杨贵妃27岁，唐玄宗61岁。

对于这段荒诞的情史，白居易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他是有意为帝王避讳。不过，唐朝国风确实开放，唐太宗李世民将弟媳齐王妃据为己有，唐高宗李治将庶母武则天纳入后宫，唐玄宗李隆基将儿媳封为贵妃，也并非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举了。白居易对玄宗此举所涉及的人伦道德并无批判之意。

玉环的国色天香的美正合了君王“重色”的胃口，唐玄宗曾说“朕得杨贵妃如得至宝也。”贵妃是他最珍爱的宝。诗句中“初长成”三个字极简约美好，用它来形容女子就如同春日里萌发的生命，带着新鲜蓬勃的气息。“回眸一笑”是刹那间盛放的芳华，有婉转不尽的柔情和妩媚。御宇多年，终于觅得倾城绝色，后文贵妃独享皇帝恩宠就顺理成章了。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春寒料峭，皇上赐她到华清池沐浴温泉，贵妃如凝脂一般的肌肤浸润在温泉水中，水汽氤氲，纱幔轻拂，水珠于手臂滑落，这滴落的水珠让人想起了女性饱满丰盈的肉体，富有质感，带个人感官的愉悦和刺激。侍女小心翼翼地侍奉着，搀扶着她。她玉藕一般浑圆滑腻的四肢，娇软无力，从今以后她将尽享皇帝雨露恩泽。

华清池，又名华清宫、骊宫，是唐代帝王游幸的别宫，宫苑依山而建，绵延不绝，富丽堂皇。玄宗时期冬春常来此地，每次游幸声势浩大，极尽奢靡。据说，他们出游时都用黄金、翡翠、美玉装饰马车，沿途珠宝散落一地，遍地璀璨。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她鬓发如云，青丝如瀑，笑靥如花，头戴步摇，袅袅婷婷。芙蓉帐里，暖香熏人，被翻红浪。情到深处，只恨春宵苦短，不觉间，日上三竿。自此，君王美人在怀，废了朝政。

云鬓，形容女子鬓发，浓密柔润，胜美如云。

金步摇，即金制步摇。步摇是古代贵族女子常见发饰，缀以珠玉，簪首垂有流苏或坠子，插于发髻之上，行走时一步一摇，摇曳生姿。

春宵，原指春天的夜晚，亦可指宝贵的欢乐时光。诗句中指男女欢爱时刻，春宵一刻，千金难买。

若是个普通男子耽溺于男女欢爱也就罢了，只可惜他是个君王。他们的欢爱摇晃的是整个大唐江山。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贵妃承受君王恩宠，陪侍君王游宴，忙得不得闲暇。春日陪皇上出游踏青，晚上夜夜侍寝。后宫佳丽三千，皇帝独宠她一人。她在华美的宫殿里，精心打扮自己，只一心服侍君王。玉楼之上，贵妃宴饮，微有醉态，和着晚春的风，更添风韵。

金屋，出自金屋藏娇的典故。汉武帝年幼时，馆陶公主将其抱在膝上，问他要不要娶她的女儿阿娇为妻，武帝甚是欢喜，说“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藏之”。金屋后指以华丽的屋舍让宠爱的妻妾居住的意思。

“三千宠爱”既见玄宗的荒淫好色，又见贵妃的恃宠而骄。杜牧《过华清宫》有诗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玄宗曾让人快马加鞭，不远万里，运送新鲜的荔枝，以搏美人一笑。仅此一例，就可看出玄宗对贵妃的宠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据记载，贵妃也曾任性骄纵，惹玄宗不悦，被遣送回娘家，但身边一旦没有贵妃服侍，他就寝食难安，最终还是找个由头再把她接回来。他们之间的爱情也像寻常夫妻那样吵吵闹闹又如胶似漆。可以说，他已经离不开这个女人了。

这“三千宠爱”是蜜也是刃，当他为心上人倾尽爱与江山时，也将所有的怨与剑指向了她。这为后文贵妃之死埋下了伏笔。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贵妃得宠，她的兄弟姊妹都顺势身居高位。贵妃一人让杨家光耀门楣，实在让人艳羡，以致于当时人们都有众女轻男的想法了。

列土，即分封土地。因杨玉环得隆宠，其父杨玄琰追封太尉齐国公，杨家三姊妹也都封以国夫人之号。杨家兄弟均赠高官，她的远方兄弟杨钊，本是市井无赖，玄宗赐名杨国忠，后官丞相，权倾朝野。

以致于当时有歌谣说“生女勿悲酸，生男勿欢喜”“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陈鸿《长恨歌传》）生了男孩不应定能封候，生了女孩要是坐上妃子，一样可以光耀门楣。杨家有一女成了皇帝的宠妃就有了泼天的权势富贵，也无怪乎老百姓会有重女轻男的想法。

至此，杨家走向了权势的最高峰，也处在了政治的漩涡之中。玄宗对贵妃的这份宠爱不单是后宫之事，而是朝政之事了，这宠爱是将其置之死地的利刃，而他们却浑然不觉。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曼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骊山之上的华清宫，琼楼玉宇，耸入云霄，宫中仙乐袅袅，随风而飘，萦绕上空。轻歌曼舞，丝竹声声，悠扬舒缓，君王终日歌舞，百看不厌。

杨贵妃不仅美艳，聪慧，善解人意，她还善歌舞，通音律。玄宗也酷爱音律，擅长歌舞。他每击鼓演奏《霓裳羽衣曲》时，贵妃便依韵起舞，翩跹如风。贵妃所创的霓裳羽衣舞风靡整个大堂。

从首句“汉皇重色思倾国”至此“尽日君王看不足”，可以看作是诗歌的第一部分。诗人反复渲染玄宗得到贵妃后骄奢淫逸的生活，纵欲、行乐、奢靡。这段宫中生活的描写为我们呈现了皇帝的重色误国，呈现了贵妃的娇媚荣宠，为后文安史之乱的爆发埋下了祸根，也告诉我们这一爱情悲剧的真正根源。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渔阳动乱，鼙鼓齐鸣，杀声四起，这震耳欲聋的战鼓声，让沉湎于霓裳羽衣舞曲中的一众人等惊慌不已，乐趣戛然而止。叛军攻破潼关，逼近长安，九重宫阙烟尘四起，玄宗带着贵妃狼狈出逃，向西南而行，出长安百里，来到了马嵬坡。

渔阳，古郡县名，唐代其治所位于今天津蓟州区。当时，这是安禄山的管辖区域。天宝十四载（公元755）冬，安禄山起兵叛乱。其实，他早就包藏祸心。他常贿赂玄宗身边的亲信，让他们为自己美言，以博取信任。为了讨好杨贵妃，他还恬不知耻地任这个比自己小16岁的女人为干娘。杨国忠见玄宗对安禄山如此器重宠信心生不满，屡次进言他有谋反之意，甚至还设计逼迫其造反。安禄山见杨国忠欲置自己于死地，索性不再装了，起兵造反。当时，唐朝已数十年没有战争，叛军所经之地，唐朝兵将不堪一击，望风而逃。

鼙鼓，是古代骑兵用的小鼓，这里指代战争。

霓裳羽衣曲，是玄宗在河南节度使进献的印度《婆罗门曲》的基础上修润而成的，此曲意在表现虚无缥缈的仙境和婆娑妖娆的舞姿。

千乘万骑，并非实指，而是夸大之词。当时玄宗一直都不相信安禄山会造反，待得到确切消息时，整个长安城乱作一团，玄宗带着贵妃出延秋门向西南方向仓皇逃窜，随从人员只有宰相杨国忠、内侍高力士等人。

此处由前文的“缓歌慢舞”忽而转变为“渔阳鼙鼓”，由舒缓变为激烈，乐声的突变，既表现了君王的纸醉金迷，也显示了政局的突变，让人猝不及防。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六军哗变，要杀杨氏兄妹，君王无可奈何，只得赐贵妃白绫一条。昔日和自己恩爱缠绵的美人就在马前香消玉殒。她临死前，眼里尽是哀怨。她头上的金翠、珠玉散落一地，那翠翘、金雀、玉搔头，从此委顿血泥。

六军将士停驻马嵬驿，不再前行。护卫玄宗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在太子李亨的授意下，发动兵变，请诛杀杨国忠、杨玉环兄妹以平民怨。宰相杨国忠于混乱之中被乱刀砍死，后陈玄礼又逼迫玄宗赐死杨贵妃，为保自身，玄宗不得已命高力士赐死贵妃。直到军士看到贵妃的遗体时，才平息了兵变。

宛转，是在写贵妃临死前的委屈，把女子的幽怨表现得淋漓尽致。在沸腾的民怨中，她要以死谢罪。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就错在太美，太受宠，让帝王迷了心智。其实，她自始至终从未参与过政事，却终沦为政治的牺牲品。怪就怪在君王不早朝，她未规劝；杨家得势，她未阻拦。她不懂政治，对权势也没有欲望，她就是一个富有文艺气息、浪漫多情的女子，满足于享受皇帝的恩宠，过着自己奢华闲雅的日子。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峨眉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玄宗想要救她，却又无能为力，他掩面啜泣，忍不住回头看，血和着泪止不住地流。他凄凄哀哀独自一人入蜀，黄尘满天，秋风横扫，蜀中栈道萦回盘绕，身边再无美人，车马行走在剑阁古道之上，一路摇晃。峨眉山下行人稀少，旌旗低垂，日色无光。

在所谓的情爱与性命面前，玄宗无疑做了最令人失望的选择。昔日捧在心尖儿上的人儿，却难护其周全，实属无奈至极。“掩面”和“回看”这两个动词表明玄宗的不忍和痛惜。后四句是写玄宗初入蜀地，途中所见，写风景更是写心情。萦纡的山路好比柔肠百转，黄埃漫天好比情感迷失，日色黯然好比心情惨淡。他做了天下最绝情的事，却并非是个无情的人。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蜀地山清水秀，山山水水都是君主日日夜夜的相思情。行宫中见素白的月色，他伤心不已；夜晚听到雨打铃铛，他肝肠寸断。

行宫，指皇帝离京出行在外的临时住所。

夜雨闻铃，玄宗逃往蜀地，初入斜谷，就下起了雨，雨声与马车上的铃声相和，丁玲作响，这声音凄婉，玄宗不禁悲从中来，想起了贵妃，作《雨霖铃》以抒幽恨，曲调甚是哀伤。

这一句是写玄宗于蜀中行宫对贵妃的思念，见蜀中山水，听雨落铃音，无一不让他感怀。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天旋地转，指时局好转。在唐肃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叛军内讧，安禄山被其子安庆绪和宦官李猪儿合谋杀死。肃宗调集精兵数万，全面部署，形势发生转变。同年，唐大将郭子仪收复长安。唐玄宗由成都返回长安。途径马嵬坡，玄宗触景生情，至此踌躇不前。这里只剩下荒草，当时草草埋葬了她，自此再不见贵妃的容颜。君臣你看我，我看你，掩面哭泣，泪湿衣衫。向东望向长安，信马由缰，恹恹地归朝。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太液池芙蓉仍在，未央宫柳色未改，曾几何时，他们在这里游宴饮酒。她的脸是鲜活的，颜如芙蓉，眉如细柳。花柳依旧，美人已成枯骨，面对此情此景，怎能叫人不垂泪？

再次返回长安，居于兴庆宫，被尊为太上皇，他不再过问朝政，只是对贵妃之死一直耿耿于怀。他曾派人偷偷地祭奠贵妃，也密令将其遗体厚葬。他将她唯一留下的香囊珍藏在衣袖中，在宫殿里张挂贵妃肖像，早晚视之，一刻未曾放下。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春风吹开桃李，灿烂似锦，人面桃花相映红。又一年春来到，人面不知何处，桃花依旧笑于春风。秋雨淅沥，梧桐叶落，点点滴滴尽是离人眼中血。春去秋来，花开花落，草木惹人情思。宫殿之内，秋草丛生，玉阶之上，堆满枯叶，长久无人洒扫。曾经的梨园子弟添了白发，身边宫女红颜褪尽，一切都在提醒着他，过去的欢乐不再，春去秋来，一切都老了。当你真正动情的时候，你会发现世间万物，都有了她的影子，一草一木动人心弦。

梨园，原是唐代都城长安的一个地名，唐玄宗李隆基曾在此地训练乐工。他亲自挑选乐工三百，教于梨园，玄宗也被称为梨园鼻祖。玄宗在痴迷音乐，据说，有一次，朝堂上群臣在议论国家大事的时候，玄宗始终神情恍惚，还不停地用手按着肚子，像是身体有恙。后来才知道，他是在袖子里揣了一个笛子，因梦中听闻一曲，怕自己忘了，于是用手指偷偷地按。贵妃也是才艺出众，她善弹琵琶，擅长编舞。他们二人常在花千树下，与一众梨园弟子切磋技艺，忙得不亦乐乎。

椒房，一词源于西汉，最初是指未央宫皇后所居殿名，后也指皇后或后妃寝宫。椒房取花椒研磨成粉末，和着泥刷在墙壁上，花椒香气辟邪，气息温热，能改善虚冷体质，有助孕之功效。椒房便又多子之寓意。

玄宗初回朝堂时，居于西宫南内，也就是兴庆宫，这里原来是他处理政务和与贵妃宴饮的场所，里面还种了贵妃最喜爱的牡丹。权臣李林甫为了巩固其恩宠，便向肃宗进言，说：太上皇还居住在兴庆宫，可与外人来往，他身边的人也有可能谋划对陛下不利的事。于是他趁肃宗患病之机，假借其名义，胁迫玄宗迁往西内甘露殿，那是一个荒远僻静的所在。在玄宗迁宫的路上，李林甫率兵拦路，玄宗吓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不久，高力士被流放，陈玄礼被贬黜，偌大的宫殿，春去秋来，只剩他一人，日日夜夜，形单影只。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暮色渐沉，宫殿里流萤飞舞，闪着点点羸弱的光。古时有“腐草为萤”的说法。宫殿见萤虫，足见荒凉颓败。殿外如此，殿内如何呢？昏暗的烛火，灯芯被挑了又挑，直到燃烧殆尽，但他依旧难以入睡。夜晚报更的钟鼓声响起，一声又一声，悠长沉重，像人深沉的叹息。天色微明，长夜漫漫，遥望星河，直到天光破晓。这无处不在的愁思悄然滋长，蔓延成灾。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屋顶上的鸳鸯瓦露浓霜重，笼着一层白色的寒冰。床上的翡翠被怎么也暖不了身，没有温香软玉同眠共枕。阴阳两隔已经隔了整整一年，为何你从未到过我的梦里来？

从渔阳鼙鼓动地来到此处魂魄不曾来入梦可以看作是诗歌的第二部分，写的是马嵬兵变，玄宗被迫赐死杨贵妃，而后注重渲染了他孤凄悲凉的心境，哀婉动人，这段描写让我们忘记了他的荒淫，却记住了他的深情。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为感君王展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有个从临邛来的道士，客居长安。据说他能施展法术招致贵妃的亡魂。玄宗思人心切，他的这份深情让道士感动，于是他竭尽所能，殷勤寻觅。腾云驾雾，来去如电。上天入地，穷极碧落黄泉，却始终没有看到贵妃的魂魄。

诗歌从此处开始写道士为玄宗寻找贵妃魂魄一事，此事完全是诗人的想象，充满了浪漫神奇的色彩。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这个道士忽然听闻这样一件事。说海上有座仙山，山为云雾缭绕，若隐若现，亦真亦幻。山上楼宇，玲珑华美，五彩云霞，萦绕其间，夺目璀璨。其中往来仙子风姿绰约，这其中有一位仙子名曰太真，肤如冰雪，貌美如花，好像就是君王要找的杨贵妃。

听到此事，道士便亲自前往一探究竟。

金阙西厢扣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小玉，指吴王夫差的小女，名紫玉，她爱上了家仆韩重，吴王大怒，紫玉郁结而死。双成，即董双成，是神话传说中西王母的侍女，极善吹箫。小玉、双成在这里都借指杨贵妃在仙山的侍女。九华帐，指装饰华美的重重帷幕。

道士来到仙山，叩门轻呼，让侍女小玉先去通报，转达侍女双成，她又一重重通报。仙府庭院重重，只能辗转传达。太真听说君王的使臣到了，在九华帐内惊醒。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逦迆开。云髻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风吹仙袂飘摇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太真方才正在小睡，她听闻来使，推开玉枕，来不及梳妆，揽上衣衫，翩跹而来。银饰的屏风随着她匆匆的脚步接连不断地打开。她云鬓半梳，花冠不整。轻柔的风吹起她的衣袖，衣袂飘飘，好像霓裳羽衣舞姿，依旧曼妙，美的不可方物。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茫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昭阳殿，指汉成帝宠妃赵飞燕的寝殿，这里指杨贵妃曾经居住过的宫殿。蓬莱宫，传说中的海上仙山，这里指杨贵妃仙山的居所。

她如玉的容颜满是寂寞，满脸泪水，犹如春日里一只凝着雨珠的梨花。她眉眼中尽是哀情，凝视眼前的天子使者，她未想到原来君王未曾将她忘记，她感念君王恩情，深深拜谢。回想起，马嵬坡阴阳两隔之后，自此二人音容两茫茫。昔日昭阳殿内的恩情已经断绝，她独自在蓬莱宫中只觉日月漫长。回首望向人间，看不见长安，只见空中飘飞的尘雾。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她还珍藏着生前与玄宗的定情信物，现在她想托使者带给玄宗，以表痴情依旧。她将金钗钿合一分为二，一半留给自己，一半带给玄宗，只愿君心似我心，坚贞不渝，无论天上人间，带着信物，轮回之中总会有缘再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长生殿，指的是长安皇宫寝殿。七月七日，乞巧节时，她和玄宗一起挂锦帐，摆瓜果，焚香，夜半，玄宗和她说愿生生世世为夫妻。这是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的私密话。

比翼鸟，是中国传说中的鸟，该鸟仅一目一翼，雌雄须并翼而飞。连理枝，指两棵树的枝干合生在一起，枝叶交缠。比翼鸟、连理枝都用来比喻夫妻恩爱，永不分离。

终于在海上仙山见到了贵妃的魂魄，她是如此迫切的想知道君王的讯息，她也如同君王思念着她那般思念着君王。她将定情信物一分为二，期待来生再续前缘。方士临走的时候，太真殷勤嘱托，让他与君王捎话，这寄语中的誓言只有我们二人才知晓。七月七日长生殿中，我们曾许下海誓山盟：若在天，就做那比翼双飞的鸟；若在地，就做那并生连理的树。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

天长地久终有尽头，而你我之间的遗恨却是绵延无期的，此诗是为“长恨歌”。恨，是遗憾之意。这里有时代家国之恨、有有情人难成眷属之恨，有生离死别之恨，有面对世事无常的无力与无奈……他们一个是坐拥天下的帝王，一个是美艳绝伦的宠妃，他们之间炙热、纯粹的爱情都不如寻常夫妻那般安稳长久。

诗歌从“临邛道士鸿都客”至此为诗歌的第三部分。写的是临邛道士为玄宗穷尽天上地下为其寻找贵妃魂魄，最后于海中仙山觅得，贵妃依旧对他眷恋难忘。她没有怨，没有恨，有的只是挂念和至死不渝的爱。

他宠爱贵妃纯属男女私事，却被人以江山社稷之名横加指责，致使天人永隔。现实中凄美的爱情，诗人借助想象给了它一个圆满的结局。写《长恨歌》的时候，白居易三十五岁，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已经过去了五十余年，诗人并没有完全拘泥于历史，而是借助虚构和想象，将景与情贯穿叙事过程的始终，讲述了一个生死不渝，回环曲折的爱情悲剧。

在这首诗歌最初是“亦欲惩尤物，窒乱阶，垂于将来者也。”用来警醒帝王切勿贪婪美色，荒废朝政。但是白居易确实诗歌多情的人，他在写《长恨歌》的过程中掺杂了很多的情感因素，对盛世芳华的眷恋，对坚贞不渝爱情的追求，对美好易碎的遗憾，甚至有他自己体会到的爱情的酸楚，以致于写出来的诗歌早已模糊了他的初衷，他动情了，所以这首诗歌我们再读的时候，最能打动我们的不是什么讽喻，而是爱情。

在诗人笔下，玄宗不再是一个荒淫无道的皇帝，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爱，有无奈，有伤痛的痴情男子，是一个在垂暮之年被夺去了爱人、爱情和所有生气的颓唐老人。他们的爱情美好、凄惨、坚贞、浪漫、唯美、纯粹，至今他们的故事仍旧感动着更多的有情之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成了时间最动人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