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运·第十讲】世风日下，操纵人心伤及人性根本

各位朋友，欢迎来到庄子外篇天运的第十讲。

对于子贡的强盗逻辑，老子嗤之以鼻，他告诉子贡，三皇五帝比你想像得要聪明多了，你这么一点小算计，怎么能理解他们的目标？

三皇五帝，是直接去操作人心的，而且代代翻新，方法层出不穷。从黄帝的“使人心一”，到尧的“使民心亲”，到舜的“使民心竞”，再到禹的“使人心变”，仁义是人家玩剩下来的东西，你现在竟然还抱定了不放，还自我感动说仁义是三皇五帝共同的归宿。

你搞出这一幅很理解他们的样子，无非是暗示自己可以跟他们平起平坐了，真是吹牛不打草稿，孤陋寡闻，恬不知耻。

但是话说回来，三皇五帝操作人心的手法再娴熟，又有什么用？好好的人心，被切割塑造了一次又一次，社会风气越来越乖戾，矛盾越来越多、观念互撕、暴力争斗，越治越乱。

春秋末年是什么样子，作为高官的子贡你心知肚明，你自己都只能靠诡辩过日子了，还好意思说仁义礼乐在不断恢复中，你是睁眼说瞎话，还是中邪了呀？

老子的这一番批评，让子贡完全坐不住，又说不出话，某种意义上讲，倒果为因、用目标正确论证工具合理，用抬高先王的办法来抬高自己，是当时各家的基本路数。这个路数各家心照不宣，但现在却被点穿了，子贡当然也就待不下去了。

好，下面就请进入课堂，我们一起学习。

原 文

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

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

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妇女，何言哉！

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其知惨于虿chài蠍xiē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

子贡蹴蹴cù然立不安。

解 读

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老聃说：“你往前走一点，，我告诉你三皇五帝是怎么治天下的，你不是说他方式方法不一样但思路一致吗？那我告诉你他的思路是什么：

“黄帝治天下，使民心一。”老百姓心地单纯不多想，“民有其亲死不哭”，有些老百姓亲人死了他不哭，其他老百姓也不会指责他。为什么？因为大家特别单纯，没有那么多道德观念。

“尧之治天下”，到了尧治天下的时候，“使民心亲”，使他们爱惜自己的亲人，有亲疏之别，“民有为其亲杀其杀”，“杀其杀”就是以亲疏之别来决定丧服的样式，比如说亲生孩子穿什么样的丧服，侄子侄女穿什么样的丧服，“而民不非也”，老百姓开始搞这一套，但他们也不觉得这有错。

到了舜治理天下的时候，“使民心竞”，使他们有一种相互竞争的想法，总想让自己的后代比别人更好，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孕妇十个月生下孩子，这个孩子固然他依然是十个月生产。现在我看十个月生产都要改，有些人为了孩子时间八字好看一点，宁可打一针拖两天再生。“子生五月而能言”，这十个月孩子没法变，但是他生下来五个月就能说话了。“不至乎孩而始谁”，这个“孩”可能通那个“咳”，还没学会笑，就已经能够区分你是你、我是我、他是他，孩子已经相当有心机了。

现在奶奶和外婆不都喜欢扒着孩子问：“阿喵啊，你是跟奶奶还是跟外婆？”一个孩子的焦虑，真不容易。

“则人始有夭矣”，那么这个时候老百姓当中夭折的人就变多了，为什么？因为他元气早散，机心早出。人起机心，天机就灭了，元气就不跟着你走了，从小孩开始都消耗得很严重，我不想多说什么，但是我总觉得现在的年轻人脸色很苍白。

“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禹治天下，让老百姓的心变得诈伪，会以名害实，会用各种各样表面上的规矩去做伤害别人的事情。“人有心而兵有顺”，这个时候心机多了，那当然就要组织起军事力量，“兵有顺”，就出现了这种专职的兵，职业化的这种军人。这个东西一旦出来，天底下最大的、最危险的东西就出来了。

“杀盗非杀人”，并且大家说杀盗贼不算杀人，我杀的是盗贼。这叫民心变，乍为以名害时，你怎么不追究一下他到底为什么要做盗贼？你说杀了盗贼不算杀人，那你制造出盗贼，就不算是杀人了吗？也应该算杀人，以名害时，不再追究这个根本问题了。

“自为种而天下耳”，这一句有可能缺字，它的基本意思是：老百姓实际上是站在各自的立场说话的，“自为种”，树立派别。天下分裂。这个时代是最典型的一个撕裂性的时代，什么话都有人说。大家其实都在各自的立场上说话，就说这一次的事件，除了我们之外，各个国家在搞抗议政策的时候，前前后后都经过很多的倒退，一会承认一会不承认，一会又说自己早就知道。

有一些人他就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默克尔发表一番言论，他就说你看这说的多好。英国大金毛搞一个群体免疫，他使劲夸；过两天大金毛的群体免疫被否认了，也上去使劲儿夸：你看这否定得多好。你要明白他根本没有一点点如实观察、如实分析的想法，他就是为了自己的立场在说话。如果一个人只为他立场说话，你还跟他说什么话呢？你跟他说话只会葬送你的智慧。

老子讲“是以天下大骇”，从此以后天下思想大乱，谁也说服不了谁了，“儒墨皆起”，各个派别起来了，最典型的儒家和墨家。

“其作始有伦”作，也是作始，这是个重复词。有轮，有道理，一开始他们还讲点道理，讲点规矩。“而今乎妇女”，讲着讲着到今天他们互相争论的，只要是跟我立场不一样的，都想尽办法来驳倒他，这个跟女人打架互相撕头发已经没有区别了。

有些女士说：“黄老师，道家怎么侮辱我们妇女啊？”不是那个意思，那个时候他就是这样比喻的。儒墨之辈在一块撕头发，说白了就是想要坚持自己的立场，谁也不想要合道，都想要自己的那一套。

所以整个状态从民心一，民心亲，民心竞，到民心变，它是个衰变过程，但是老子后面对他们都批判了。为什么？说心一，其实心一就一定好吗？本来老百姓的心是自然流畅的，你把它变成单纯得什么事都不愿意想，这好吗？我们现在好多人动不动就要去追求单纯，说不丹国度的人们好单纯，你去试试看，你看单纯不单纯？你看他单纯到底对他有什么好处，是谁要他那么单纯的？动不动就想象在哪个地方有好单纯的人——人的心本来是自然流畅的，你为什么要把它锯成一呢？它本来是个整体化的东西，你为什么要让它单纯呢？

所以后面老子批评说，“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五帝治理天下，名义上说在治理天下，实际上是把天下彻底搞乱，然后定期崩盘。但我们今天有人会说定期崩盘也很正常，这不就是回归嘛。

但是道家追求的目标，是在老百姓可承受范围之内的可持续。 

“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 中堕四时之施。”他们这种智慧，在上来说遮蔽了日月的光明，使老百姓头脑变得复杂、变得恶毒、变得混乱。“下睽山川之精”，使老百姓变得很焦虑，活都活不好，更不要说得大地之元气了，站在土地上他心都不满了，心都放不下来。“中堕四时之施”，他使老百姓四时不停地想着去搞这个搞那个，把整个时间的节律、发展的节律也搞乱了。所以他讲“大乱-大治-大乱，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最后倒霉的都是谁？都是老百姓，没别人。他们倒成就了自己的圣名。

“其知惨于虿（chài）蠍之尾，鲜规之兽”，他们的这种权谋之智，这种聪明比蝎子的尾巴还狠毒，比没规矩的野兽还没规矩，他都不给后代留饭吃，你想想，他还对老百姓有好处？他明知道把人心搞乱了，后面会不断地按照这个套路搞下去，越来越乱，最后就得崩盘。他连他子孙都不顾了，他还顾你老百姓，想得美。

“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所有的人都被搞乱了。性命之情，性命之真，它的真实流畅的状态，云卷云舒，逍遥自得。

“而犹自以为圣人”，他们还自己吹自己是圣人，“不可耻乎？”，不可耻吗？“其无耻也”，真无耻啊。

“子贡蹴（cù）蹴然立不安”，子贡站着惊悚不安的样子，说不出话，但是他又不肯承认。他知道这事是这样，子贡心里一定在想，你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只能这么干，我这里把子路回答不出来的问题总结出来了。

我觉得这得打破规矩，把它点破：三皇五帝治理天下，说白了手段其实是一致的。手段哪有什么不同，就是操纵人心，没别的。既然你要把人心拿出来操纵，你何谈至道。人心是最不能碰的东西，也是每个人幸福的根本，你既然操纵了这个东西，他还有什么幸福可得，他每天都得比来比去。也就是说从三皇五帝操纵人心开始，所有人都没有过得幸福的了，你这还谈什么为人民服务呢，何谈至道？所以古人讲牧民牧民，牧很可怕。他的假设就是老百姓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得让他牧。道家是看不上这个的。

所以后面讲，除了收获更多的焦虑和腐化的人，凡是参与进来的人，你最后还能收获什么？除了崩盘之外，你还能收获什么？

至于说到底应该怎么做，道家有一套自己的说法——无为。你不要去尚贤，不要去贵难得之货，不要见可欲。换句话说，你不要把老百姓本来流畅的心给搅乱了。他那里自然会生变化，他会有他的追求，你把你的枢纽做好就行了。你怎么可以要求老百姓的心按照你的想法想问题？你这个文明肯定得定期崩盘。你有再高的成就，最后也没有办法在传承中不断前进，这就是道家跟儒家的区别。

道家在这里就把最古老的这些帝王的根本问题讲清楚了。

以上就是天运第十讲的原文解读。

子贡见老子的故事，包含着中国上古史上的一个很大的谜题。在儒家的经典表述中，上古时期犹如田园诗一样美好，之所以后来不美好了，是因为后人不能坚持先王之道。这是一种今不如古的思想，是一种非常普遍的惯性思维。

道家的态度，是比较实事求是的，人张口是要吃饭的，而资源从来都不是无限量供应的，因此，在任何时期，都必然存在复杂的社会矛盾。调节这些矛盾，道德教化确实是一个重要方面，但是，教化能起作用的前提，却是利益分配上的公平公正。只有资源流通本身相对合理、相对通畅，才有可能把饼做大，把饼分好，才能让人际交往走向文明和和谐。

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生产和分配做的不合理，道德上说破了嘴，也是徒劳无功。

好，天运第十讲就到这里，很高兴分享道家智慧，感谢你的参与，我们下一讲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