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爱情》文(李刚)

《乡村爱情》文(李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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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爱情

文/李刚

舅舅家二小子结婚,我们回老家办喜事。

妻子最早得了消息,是舅妈打电话给她的,请她去“接媳妇”。作为表嫂,她责无旁贷。和我说的时候,她满脸傲娇:“从我来到你们家,算算,接媳妇送姑娘,这差事不下十趟了吧?”

“哪有啊,你夸张吧。”我笑对。

然而扳着指头一数,果真两只手。我那些个远的近的堂表姐妹兄弟,都由她伴着风光出嫁或是欢喜迎亲。“功劳甚大!”我给她竖大拇指。

早就听说小二要结婚,但一直没有确切消息,如今舅妈的电话算是正式通知。

和妻子早早回了村里,天气不是太好,有雾。走在村边的水泥路上,不远处的沟壑里,稍远处的岭头上,升腾着一层灰白色的雾气。太阳还没有上班。母亲很担忧,“你弟弟开车走高速路回来,会不会封路啊?”还打电话过去问是否动身了,路上有没有雾。

“放心吧,别担心,这雾是成片的,这里看着挺大,别的地方不一定有。”我宽慰她,还举了自己经历的情景来证明。她和父亲提前几天从弟弟家回来帮忙,办喜事总要有许多琐碎杂事的。

水泥路不好走,当初铺下的石子随着表层的水泥粉末化逐渐跳了出来,在路面滚来滚去,走路硌脚。离舅舅家不远铺上了红地毯,走上去仍然是脚下不平。十几年前轰轰烈烈的全民运动“村村通”,造福了乡亲们的出行,趁热打铁,村里街巷也铺了水泥。然而时间一久,村里的水泥路、村外的柏油路难免破损,坑坑洼洼,修补又成了问题。村里的主街在我小的时候曾经铺过砖,当时也是全村齐动员,后来铺了水泥,去年挖开,据说是安装下水管,事后回填了土方,却没有完善如初,下雨两脚泥。

音响里放着缠绵的歌。舅舅和舅妈忙活着,和他们打了声招呼,进屋里转个圈,我有事要去镇上,就离开了。舅舅家在村子最东头。在我印象里,“东头”是个特殊的名词,它不是笼统地指代村子的东边,而是具体的姥姥家。那个家距离现在舅舅的房子有几分钟路,但是相对而言是已经在村中间了。后来农村人画地基修房子都在村边上,于是好多村子都是新房包围老屋。

“妈你去哪?”我小时候问。

“去东头,一芝麻就回来。”东头就是她娘家,一芝麻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从我家到东头也是几分钟。那是一株歪斜的老桐树下一间幽暗的小厨房,以及与厨房相连的几间屋子,并排的两座正房间有小门相通。那里住着一个老人,是我的姥姥。我十来岁的时候她就去世了。我一直记得她的模样。姥爷常年在外,我的童年里鲜有他的影子。姥姥是个要强的人,母亲嫁到本村,就是想让父亲帮着年幼的舅舅和身体不好的姥姥种地,处理家务。她病重的时候,托人张罗着给舅舅找了媳妇,也是本村的。舅舅成家后不久,她就带着好多的不舍离去了。想到她的一生,我时常感伤。

妻子发微信,说婚车队伍出发了,进城接新娘。我办完了事,回村,在母亲的指挥下,车子停在村口。姐姐来了,停好了车。路远处驶来一辆白车,父亲说,那不是吗?是弟弟一家。

小侄女看看拉开车门的生人,怯生生的,对相处了一段时间的爷爷奶奶倒是很熟。一群人步行过去。

太阳升起来了,晨雾渐散,地里疏疏落落的果树和青青点点的麦苗露出真容。近门的地方搭了几个充气的拱门,大门口有人在忙午饭,有人站着说话。寒暄几句,我们进屋。院子里搭了小舞台,挂了结婚照。音响里换了一首歌,年轻人的爱情歌曲我们似乎没听过。小家伙不安生,跑出去,在舞台上扭着舞,倒也在节奏里。

嗑了一把瓜子,父亲抱着小侄女去门外晒太阳。门外台阶下的空地上支起了炭火,热了一锅水,换了锅准备炒菜。一个主厨,五六个帮工,一口大锅,若干食材。油热了,下了花椒大料葱姜蒜,油烟升起,香气弥散,酱料入锅,开始翻炒,香气浓郁几分。肉丝倒进锅内,铁铲与锅壁摩擦,香料与肉丝混合,香气再加十分。大锅饭的浓香不是简单的材料的堆砌,而是火候与功夫的验证,是掌勺者手上的老茧和舌尖的味蕾。款款情歌,迷人菜香,杂乱人声,乡村喜事的氛围就这么浓烈而芬芳。

大门正对的影壁后面是一条水泥路和无数田地。一堵砖墙就能隔开两个世界,给人一个封闭安乐的家,给心理一个象征性的依靠。这条路我没有走过,不知道尽头在哪里,也许就是一块地,也许是另一条路。筋骨健壮的输电线塔托举着长长的电线,通向未知的远方。

右手面还有一条路,却是我知道的,可以通向我家祖茔,前几年七月十五还去烧过纸。小学四五年级时,教语文的赵老师经常把我们列队带出来,去看天地。初冬的清晨,两排孩子面对着朝阳,不嫌冷,嘴里呼着小团的白气,看着田野里的白雾麦苗白菜果树,每人口头描述几句。我对语文最初的兴趣,就来自这里。

麦苗眼下是青的,冬天会发黄,干旱寒冷会让它冬眠一般蛰伏,明春才会醒来。当再一次变黄时,就是乡亲们一年中最重要最忙碌的时期了。如今种地不挣钱,靠自家几亩田是发不了财的,年轻人外出打工,村里剩了一帮老人。如果他们老得不能动了,这些地,这些世世代代就在村子周围养活着村庄的地,这些不会跑不会抱怨不会使性子的地,虽然不是年年丰收但足够吃饭的地,谁来种呢?

正午时分,新娘子进村了,乐队在前,新人在后,一群小伙子闹着。进了院子,请来的司仪主持婚礼,摄像的师傅是镇上的好把式,围观的人笑着看着。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就是办喜事的样子。拜了天地和父母,一对新人从今成了最亲密的人。舅舅的心里轻松了一半,感谢词说得颇有水平。

饭后我们回自己家。父母准备了米面红薯,要我们带。后备箱是母爱的礼盒,装满了,放不下了,好像还能再塞点吧。汤姆悠闲地走来走去,老毛病不改,见到熟识的人就过去用身体蹭一蹭裤脚。门口的小菜地里一排排葱都已成熟,葱叶发灰,外有枯皮。这小小的一块地,父母侍弄多年,光阴在不变的黄土上流转,一茬茬的鲜嫩和丰腴,是他们爱的模样,爱土地,爱我们。葱葱那年,我不会忘记。

父亲母亲,舅舅舅妈,以及我们,今天成亲的新人,都和这个乡村有关系,或紧或松。是土地,是空气,还是时光,究竟什么才是最有力的见证?门前的大葱,院子里的香菜,还有屋后的杨树,谁能说自己不属于这里?老年的父母,中年的我们,青年的弟弟,这里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归属,更是谁都无法更改的归宿。

爱情,乡村的爱情,一代代重复着,进步着,给了大地和村庄活色生香的人间至味。而我们,都是这味道的拥有者。因为拥有,我们富有。乡村,因此永不贫瘠。

作者简介:

李刚,山西省泽州县教师,语文湿地栖居者。根不深挚爱大地,叶不茂迷恋春风,信奉“死磕就能靠近,硬抗终会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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