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与《四库全书》
自康熙十九年(1680)武英殿设立修书处以来,至少在康、雍、乾三朝100多年间,武英殿区域一直是最好最权威的图书编校、刻印、制作中心。在皇官紫禁城里,一座极为重要的皇帝的宫殿,由"武"转"文",确实为所谓的"康乾盛世"增添了不少亮色。
武英殿修书处的主要官员是皇帝挑选任命的;武英殿修书处刻印的图书,编校精心、字体典雅、刻工精致,且选用上好的墨、上好的纸,不论花费,只求最美;武英顾修书处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随时向皇帝汇报,请皇帝审定,直接对皇帝负责——这样的"头号工程"生产出来的产品,当然是赏心悦目、精美无比、天下第一的。研究图书版本的学界、业界,向来把武英殿出品誉为"殿本"。
康恩时期,武英愿修书处除了传统的刻木版印制图书,又新制作了一批制活字,排版印制了大批书籍,著名的《古今图书集成》就是铜活字排印。乾降年间,木版印制继续。铜活字却因一时钱贵.全部被化为铜线,真不知乾降皇帝当时是怎么想的。等到缩氧《四【库全书》时,又想选印、多印些"精品"图书,只好又雕刻了木活字约25万个,排印书籍120余种,虽然乾隆帝将之命名为"聚珍版",质量仍比不上铜活字版。但无论如何,100多年异常活跃的皇家修书处,还是编辑刊印了大量清朝编纂的图书,并校勘印制了大量古籍。武英殿的文化建设工程,成果显赫。
"西武英"出品的最重要的图书,收藏陈列在"东文华"——文华殿后面的文渊阁。文渊阁的声名,主要因乾隆时期的《四库全书》而大振。
乾隆三十八年(1773),乾隆皇帝设立四库全书馆,降重启动纂修《四库全书》这一国家重大文化工程。乾降帝精心策划,直接领导,亲自过问把关每个重要环节。作为皇帝工程,既可举全国之力,又有雄厚资金保证。他挑选360多位高官大员、硕学通儒,组成庞大的纂修团队。以皇帝权力,在全国范围内搜求征集历代书籍,尽最大可能做到没有缺漏。 对征集的书籍,经筛选、审查、校勘、刑改,确定入选书籍3 400余种,共计79 000余卷,近10亿字,分为经、史、子、集四大类,汇成《四库全书》;另编有《四库全书装要》《四库全书简明目录》等。又征召考核选拔出符合要求的书生3 800多人,集中在京城,累月经年,完成七部《四库全书》的抄写任务。精心抄写,严格校订,确保质量,基本做到了毛笔正楷。一笔不苟,如出一人之手。如此工程,完成到如此程度,若非皇帝领导,谈何容易?
几乎在编辑《四库全书》同时,开始筹建《四库全书》藏书楼,足见乾降帝筹划之周密。从乾降三十九年(1774)开始,陆续建成北京紫禁城文渊阁、盛京(沈阳)故官文溯阁、北京圆明园文源阁、热河(承德)避替山庄文津阁(为内廷四阁,也称北四阁),及镇江金山寺文宗阁、扬州大观堂文汇阁、杭州圣因寺文澜阁(江南三阁)。
七阁名称,首字皆为文,除文宗阁外中间字皆带水旁;文宗阁"宗"字虽无,但所建地镇江金山面临大江,寓江河朝宗于海之意。3800余人手抄的七部《四库全书》,分藏七阁。至乾隆五十五年(1790).赛修、缮写、校订、运送、陈设《四库全书》的浩大工程全部完成,前后长达17年。
乾隆皇帝为《四库全书》所建七阁,形制大致相同,仿自浙江宁波明代兵部侍郎范钦的藏书阁。七阁中以皇宫紫禁城中的文渊阁最为壮观。文渊阁其实并非乾隆帝的原创,明代紫禁城中也有文渊阁,位置在文华殿南面,李自成撤出时被焚毁,所藏图书一并化为灰烬。乾隆皇帝新建文渊阁,地址选在文华殿北,主敬殿后。该处原为明代圣济殿,是一处整齐的横向庭院。院子中间开凿方形水池,水池正中跨一座南北石桥,桥下内金水河流过,桥北文渊阁高高矗立,阁后太湖石垒叠为山状,洞壑绵延,院内松柏遍植,卵石铺路,宁静幽雅。与前面文华殿的红墙黄琉璃瓦不同,文渊阁用灰砖黑琉璃瓦,黑色属水,藏书最怕火,水克火,取防火之意。
文渊阁面阔六间,外看为上下两层,内部实为三层。下层中间三间置《四库全书总目考证》《钦定古今图书集成》,左右各一间置《四库全书》"经部",中层置"史部",上层置"子部""集部"。乾隆帝亲书匾额∶"汇流澄鉴",悬挂在阁内正中最显眼处。
《四库全书》大功告成,乾隆皇帝在文渊阁设宴招待总裁总纂等有功之臣近百人,在院子里搭台唱戏,命诸皇子敬酒,赏赐如意、绸缎、玉佩、文房四宝等。文渊阁正式启用后,每次文华殿经筵讲毕,皇帝都去文渊阁赐座、赐茶给讲官、起居注官。
文渊阁东侧建有碑亭,碑阳面刻乾隆帝《文渊阁记》,阴面刻乾隆帝文渊阁赐宴御制诗。《文渊阁记》中言∶"不忘祖宗创业之艰,示子孙守文之模,意在斯乎!意在斯乎!"虽然乾隆皇帝把纂修《四库全书》上承祖宗下为子孙的目的说得公开透明,但毕竟做的是一件文化建设大事、一桩最大的国家文化工程,是对中国古典文化的一次系统、全面的分类整理。这么大规模的修书,在世界文化史、出版史上也是罕有的奇迹。无论在古籍整理方法上,还是在辑佚、校勘、汇刻丛书、目录学等方面,都给后世学术界以巨大影响。
诚如《文渊阁记》所言,也是由于乾隆皇帝心里把这件事当作自家的事,所以做这件事的时候,必须贯彻乾降皇帝的意志,必须丝毫不走样地执行乾隆皇帝的文化政策。在文化政策上,乾降皇帝留给清朝的遗产,是变本加厉的严控严管。最突出的体现是文字狱的盛行。顺治、康熙、雍正三朝文字狱共30余起,乾隆一朝,多达130起,且残酷野蛮到荒唐的程度。 故官博物院成立之初,文献馆即以极快的速度,编辑出版了《清代文字狱档》,公之于世。乾隆帝纂修《四库全书》,有文字狱的心结与根底,表现出来的,就是寓禁于征,一边搜罗整理,一边清查禁毁。据统计,纂修期间,销毁之书多达3 000余种、7万余卷,几乎相当于《四库全书》所收。所收之中,还有抽毁、删改。看来,名"全书"不当,叫"半书"合适。与文字狱配套,富修《四库全书》,便成为一次全面彻底的文字清扫与思想统治行为;销毁不利于统治的文字,取R命一切异端思想音论。
鲁迅在1934年写的《病后杂谈之余》(见《且介享杂文》)说过∶"现在不说别的,单看瘫正乾醛两朝的对于中国人著作的手段,就足够令人惊心动魄。全毁,抽毁,别去之类也且不说,最阴险的是删改了古书的内容。乾隆朝的纂修《四库全书》,是许多人颂为一代之盛业的,但他们却不但捣乱了古书的格式,还修改了古人的文章;不但藏之内廷,还颁之文风较盛之处,使天下士子阅读,永不会觉得我们中国的作者里面,也曾经有过很有些骨气的人。"鲁迅在文章中用具体的例子对比旧抄本与四库本后继续说∶"清朝的考据家有人说过,'明人好刻古书而古书亡',因为他们妄行校改。我以为这之后,则清人薯修《四库全书》而古书亡、因为他们变乱旧式,删改原文;今人(民国时期)标点古书而古书亡,因为他们乱点一通,佛头着粪∶ 这是古书的水火兵虫以外的三大厄。"
以文字狱,以编纂《四库全书》为着力点,承载着几千年文化文明的典籍,被一网打尽地搜罗,被一网打尽地销毁、篡改;对思想文化的禁铜和专制因此到达了中华民族历史的高峰,其结果自然是"万马齐暗究可哀"。尤为可悲的是,本来少得可怜的科技类典籍也被一并网罗销毁。而这个时候的世界上,自然科学、哲学经济等方面的著作,这些对社会革新、人类进步产生了无比巨大推动力的文明典籍,却如雨后春笋般面世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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