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道,常变而已矣。唯知常而后能应变,语变乃所以显常。《易·恒》之《象》曰:“雷风,恒。君子以立不易方。”夫雷风动荡,是变也。立不易方,是恒也。事殊曰变,理一曰常。处变之时,不失其常道。斯乃酬酢万变而无为,动静以时而常定。故曰:吉凶之道,贞胜者也。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今中国遭夷狄侵陵,事之至变也;力战不屈,理之至常也。当此蹇难之时,而有书院之设置,非今学制所摄,此亦是变。书院所讲求者在经术义理,此乃是常。书院经始,资用未充,斋舍不具,仅乃假屋山寺,并释奠之礼而变阙之,远不逮昔时书院之规模,此亦处变之道则然。然自创议筹备诸公及来院相助诸友,其用心皆以扶持正学为重。来学之士,亦多有曾任教职,历事多师,不以自画而远来相就,其志可嘉。果能知所用力,亦当不后于古人,此又书院之常道也。时人或以书院在今日为不亟之务,视为无足重轻,或又责望备至,病其规制不广。前者可置不论,后者亦未察事情。盖力愿之在己者是常,事物之从缘者是变。常者,本也;变者,迹也。举本,则范围天地而不过,未足以自多也。语迹,则行乎患难而无辞,亦未足以自沮也。凡我书院同人,固不宜妄自菲薄,卒安于隘陋;亦不可汰然自许,有近于奢夸。如是,则大行不加,厄穷不闵。持常以遇变,不累于物,而有以自全其道矣。至于师资之间,所望熏习以渐,相喻益切,斯相得益彰,不务速化,而期以久成;不矜多闻,而必求深造。唯日孜孜,如恐弗及。因时而惕,虽危无咎。如是,则气质之偏,未有不能化;学问之道,未有不能成者。盖人之习惑是其变,而德性是其常也。观变而不知常,则以己徇物。往而不反,不能宰物,而化于物,非人之恒性也。若夫因物者,不外物而物自宾;体物者,不遗物而物自成。知物各有则,而好恶无作焉,则物我无间。物之变虽无穷,而吾心之感恒一。故曰:“天下之动,贞夫一者”,言其常也。老氏亦曰:“不知常,妄作凶。”故天下之志有未通者,是吾之知有未致也。天下之理有未得者,是吾之性有未尽也。睽而知其类,异而知其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夫岂远乎哉。穷理尽性,明伦察物,是人人分上所有事。不患不能御变,患不能知常;不患不能及物,患不能尽己。毋守闻见之知,得少为足。毋执一隅之说,以蔽为通。讳言病而拒药者,将不可医。不自反而责人者,必至丧己。骛广者易荒,近名者亡实。扬己矜众,并心役物,此皆今日学者通病,其害于心术者甚大。诸生虽才质志趣,并有可观。其或狃于旧习,而不自知。有一于此,心决而去之,然后于经术义理之学,方能有入。语有之:“为山假就于始篑,修涂托至于初步。”儒者先务立志,释氏亦言发心,此须抉择是当,不容一毫闲杂。圣狂由此分途,惑智莫能并立。随时变易以从道,斯知变矣。夭寿不贰以俟命,斯知常矣。君子小人之归,吉凶悔吝之渐,系乎当人一念之辨而已。敬则不失,诚则无间。性具之德,人人所同。虽圣人不能取而与之。学而至于圣人,方为尽己之性。此乃常道,初无奇特。须知自私用智,实违性德之常;精义人神,始明本分之事。书院师友之讲习者,莫要于此。今当开讲之初,特举是以为说。当知此理平实,勿谓幽玄。此语切近,勿谓迂阔。《说命》曰:“敬逊务时敏,劂修其来。”程子曰:“敬之一字,聪明睿智,皆由此出。”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诸生远来不易,当今所为何事?敬之哉,毋怠、毋忽。若于此能循而行之,庶几可与共学,可与适道矣。
中华民国二十八年九月 马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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