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姐姐去打胎的那天,我想起了好几年前她那场突然而又仓促的婚礼。
如果不是那本红色的结婚证,那几乎就只能算是一个亲朋好友间普通的聚会。甚至于在这场名为“婚礼”写作“饭局”的聚会开始之前,穿着借来的婚纱的姐姐都还在和电话那头的人对接工作,就连这位新娘子都是刚从职场抽身。
那场颇有些戎马倥偬的婚礼后,我也曾趁着闲暇和姐姐唠过些体己的闺房话,最终也只是换来了一句“太忙”。而在医院的走廊里,又多了一句“不敢”。
知名958高校毕业的姐姐是家族群里有名的才女,从高考的成绩到自学的吉他,无一不是妈妈爱用来数落我的事例。自小就是精英风范的姐姐毕业后经历了几次面试,随后就进入了一家外资企业工作,现在想来这大约就是一切的开端。
“面试官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蜜月的安排,有没有计划要小孩。”这是姐姐第一次面试后给我发来的消息,“我说自己年纪还小还没有规划,他反问我‘如果对自己的人生都没有规划的话是无法胜任这份工作的’。”
那时候,姐姐才不到二十四岁,和男朋友交往已经三年了。
渐渐的,聪慧过人的姐姐在几次的碰壁中摸到了门道,她在简历中自我介绍的部分里加上了一句——“五年内没有结婚的打算”。
也正是因此,因为那句“工作太忙”,才促成了那场与聚餐无异的婚礼。
也许是我显得幼稚了些,又或者是职场说到底就是驯化场,我竟萌生出一种古怪的念头来,只觉得姐姐就像是经过驯化的动物一样,听从着口令,学会了伸手。
随后的五年内,爱情就像是从她的世界中被完全剥离去了一样,留下的那个心形的洞里被挤进了名为工作的方块。她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节假日自愿加班,活成了塞在地铁里的每一个人凡人的模样,像却又不像。
她也只是芸芸众生之一,不过是庞大的996员工中的一个,可她又不那么平凡,只不过是因为在她的体内能够孕育出生命。
放眼当今中国职场,未育女性求职者的碰壁次数要远高于男性,婚嫁生育成了每一个女性都会被问到的问题。而生孩子则成一件了令人心碎的事情——绝大多数职场女性是不敢生孩子的。而还有更多的企业,在刻意拒绝有婚嫁生育计划的女性,甚至于签上一份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婚姻合同”或者“生育合同”。
而现在,一句“我不敢生”又将让她失去腹中未出生的孩子。她被迫在工作和生育面前做出选择,被迫地被驯化,然后成为一台可能不够精确但一定足够听话的机器。
就像在蚂蚁的世界里,数量最多的工蚁是不具备生育能力的,它们没有配偶,或者应该说是除了活着工作外,他们什么都没有。而那些被迫放弃了生育权利的职场女性,似乎也像是只工蚁,或者说她正在成为工蚁。
而等着叫号的姐姐,跟我说,原来她想着生一对儿女,每天有人疼爱。如今她要考虑房子的贷款,思虑爸妈的养老,照顾这个新生的小家。压着她脊背的山让她收起了自己的翅膀。
在她起身进入狭窄的甬道的那一刻,我恍惚地看到,她长出了蚂蚁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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