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那个人也许永远不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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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那个人也许永远不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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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子衿【佚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完整文稿

(独白)郑女:距离上次见面才一天,我却觉得已经很久不见了。我躲在城楼上,一边看着熙熙攘攘的商队通过城门,一边小心地把自己的身体藏在城墙后面,这样,即使你在队伍中,不至于一抬头就看到了我。人群涌了过来,他们浩浩荡荡,像河水一样在我眼前流过,时间也浩浩荡荡地流过去,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时辰,一天还是一年?


恋爱中的女子,仿佛拥有一只专为她定制的时钟,她体会到的时间,和大自然的时序忽然不一样了。这首《子衿》里的郑国女子,什么事也没有干,在城楼上独个儿溜达到日落,在我们看来,这一天无比轻松,可她却不觉得。我们不知道在她的内心里经历了什么翻江倒海的变化,只听到她说:“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见不到你的时候,我所过的一天,简直比三个月还要长。她没有糊涂,她只是把自己的整个宇宙,包括这个宇宙中的时间,牵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了。


《诗经》里的情诗,经常引人赞叹的一点是:它在年代上虽然与我们相隔甚远,以至于诗歌的主角、事件和前因后果,大多沉没在历史的海面以下,但诗中的情感,却如同沧海遗珠,摆脱了一时一事的束缚,反而大放光芒,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时代的界限。我们和这个郑国女子之间几乎没有隔膜,谁没跟闺蜜抱怨过男朋友不回消息呢?让人一颗心悬着,隔两分钟就要去看一下手机。明明只等了半小时,却以为他遇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已经变心了。


郑国的女子,在整部《诗经》中,都显得比别的国家的女子更加现代。

所谓的更现代,一定程度上意味着更自由。这个国家是一个晚兴的邦国,当中原各国将周礼奉为法度的时候,郑国,按照班固的话来说,还在山居谷汲。郑国人依靠着高山而居,都城之内,又有两条大河环绕,隔绝和殷实,保留了这片殷商旧地独有的天真。即便礼乐和法制已经成为一个时代的浪潮,但在郑国人这里,他们只是听到了潮声,尚未被潮水裹挟。


在郑国,原始宗教反而更具有生命力,比如每年三月上巳,男男女女,都拿着兰草,去都城周围的两条大河边参加宗教仪式,一来招魂续魄,二来去除不祥,举国沉浸在盛大的节日里,年轻的男女也在这欢乐的气氛中,毫不掩饰地约会。


也许,《子衿》里的女子也是在某次三月上巳,邂逅了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人,她送出了手里的白芍药,也收到了对方的紫芍药。她欣喜不已,以为交换承诺和交换花朵一样容易,没有想到,花瓣逐渐开始枯萎了,而她等待的那个人,却迟迟没有再露面。


(独白)郑女:我把你记得很清楚。你的衣领是青色的,玉佩一摇一晃,就连系着那块玉的丝带,我也记得,是青色的。但我唯独不敢去记起你的脸。我记得那张脸是亲切的,笑嘻嘻的,我若是看到了它,一定会忍不住质问的:“没人和你说过吗?跟女孩子约会也好,写信也好,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可以不去,但你不能不来呀!”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钱钟书先生读到这里,说它和后来言情小说的心理描写差不多,明明自己没去,却还一个劲的责怪:你就不能写信吗?你就不能来吗?“薄责己而厚望于人”,不去想自己做了多少,却期待对方能做很多。


其实,相比起其他郑国女子,《子衿》已经算很优雅、很克制了。《褰裳》里的女子,面对没个音讯的恋人,说得更直白:“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思我,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如果你想我的话,肯定把衣裳一提,渡过溱水就来了。如果你不想我,难道没有别人想我吗?哼,你这个傻小子!何等的爽利,又带着点儿狡黠。这个女孩虽然骂着狂童,可这不是因为喜欢对方吗?


《子衿》里的女子,并没有《褰裳》里的那个女子那样洒脱。她既不确定得到了对方的心,又不确定自己一颗空落落的心要安放在哪里。像一朵花,本来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绽放了,这一下,却把花瓣全收了起来。变得小心翼翼,分外含蓄。就连心里要给对方一个名字,也不敢大大咧咧地叫他什么狂童、狡童。而是称呼为:“青青子衿。青青子佩。”也就是那个穿青色衣服的人,那个系着青色佩带的人。


衣服代表着温存、贴近,是一个人身上最亲切的存在,当我的目光开始不自觉地流连在你的衣领衣襟上,你就该知道,我已经对深藏其中的灵魂动了情。后来中国的情诗,屡屡见到热恋中的人们,以温柔目光拂过彼此的衣角,或是时过境迁后,空留衣衫在手,余香满襟。凡此种种,别有一番深沉的情致。


最动人的,也许是晏几道在多年离散之后,再次遇见歌女小蘋的瞬间,他什么也没感叹,却只想起,初次见面时小蘋是怎样穿——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这大半生悲欢聚散,他已经被迫忘记太多事,而那一件衣衫他还记得,可见对此人曾经多么看重。由此你愿意相信,那是他真的爱过的人。


《子衿》里的郑国女子,初相逢时看见的是他的什么呢?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青色的衣领、青色的佩带,这些东西如此确定,触手可及,好像连带着她无法把握的爱情也更像是真的。她知道,思念本来就是捕风捉影,那么,思念一些更确切的事物,比思念一个不确定的人,好像更有安全感一些。


(独白)郑女:你就算不来,难道连一封信也送不了?如果你不想写信,找个人给我捎句话也好啊。难道说,因为我不去,你也就赌气断了联系?我虽说被困在家里,没法动身,可时时刻刻都记挂着你,你是不是和我一样,我却不敢说。也许你已经爱上了旁人,早就忘了我吧。


郑国女子的爱人到底是因为什么不来呢?

他也许粗心,像其他男人一样,对女孩子的内心戏浑然不觉。在他的日历中,时间只过了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之间跟之前没有任何改变。他怎么能知道,在对方的日历里,已经过了三个月呢?而在这个郑国女子心里,深爱当中的两个人容不得片刻的缺席。你在的时候,我全心全意注视着你,你不在的时候,我全心全意注视着你留下的虚空。恐惧本来就和爱情相伴而生,它像杂草一样,风一吹,就在这片虚空中长出来,防不胜防。


“子宁不来”中隐隐包含着指责的的意味,它指责的,就是在恋爱中,一个人没有权力把另一个人留在这样的虚空里。无论是告白、争吵,还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离别,至少都意味着,我们在这段感情里旗鼓相当,彼此纠缠。而“不来”,实质是把其中一个人留在了等待宣判的位置上。是两情缱绻,还是负心绝义,随时可能乾坤转移,致令瞬间悲喜,这也就难怪郑国女子心绪不宁,感觉一天如同三个月那么长了。


钱钟书先生说的“薄责己而厚望于人”,在人生别的事务上,这是一种薄行,放在爱情中,偏偏是深情。正因为郑国的女子投入了全部的真诚,出于这深爱,放弃了自己的主权,让自己站在了战战兢兢、等待宣判的处境上,这时,我们怎能不在对方身上寄予厚望呢?而这厚望,说起来也不过是三个字:不辜负。就像宋朝的李之仪点破的那样: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后来,在诗经的《王风》中,我们又听到了一位男子的叹息,他的爱人也在远处,没有音讯,不得相见。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他循环往复地感叹着,像唱一首永远没有尽头的歌,从前,由郑国女子口中发出的感叹,一模一样地,又在时空的另一端响起,仿佛与她遥相呼应。我们不知道这位男子在对谁咏唱,只知道他的感情天然纯挚,没有怀疑,也不滋生恐惧。短暂的离别,反而让思念变得如此具体,他终将和恋人相见,在那片长满葛草的山坡上。


相比来讲,郑国女子让我们多了一些担忧。毕竟她的恋人连一封信也没有寄来,而她的内心,也逐渐被扰动,充满了焦虑和怀疑。但也许明天她就能收到信,甚至干脆就能在城楼上等到那个让她经历三秋的人。就像沈从文在《边城》里说的。


“那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精选用户评论
  • 双子若离

    好好好好好好好

其他用户评论
  • 兰与Lisa

    文字稿写的真好!我们付出一切所求不过是“君心似我心”,求一个不辜负。可是,爱情啊,真难把握。所以,有时候我们又宁愿相信“我爱你,是我一个人的事”,因为,自己的感情好像能控制一点。其实,有时候,连我们自己都勉强不了自己的心。那,只有爱的时候尽力去爱,不爱了不纠缠。

    Nitrolove 回复 @兰与Lisa: 推评@喜马社区

    霖霖_el 回复 @兰与Lisa:

  • 羊羊52127

    刘老师的少女音太好听了。

    轩辕水水 回复 @风干的咸鱼666: 是她自己

    风干的咸鱼666 回复 @羊羊52127: 少女音应该不是刘老师配的

  • 小魔仙巴啦啦615

    敏敏子是不是读错了 嗣sì 挑(tāo)兮达(tà)兮 但没关系,很美❗

  • 1303250rtgh

    诗本来就美,这演绎得就更美了,主播老师很棒,文案很棒。

    香奈儿包的主人 回复 @1303250rtgh: 而且没有周边

  • 一不留

    我说咋看头像咋像琅琊榜和伪装者里的演员,我竟然不知道叫刘敏涛

    1580768mylh 回复 @一不留: 初识是父母爱情里的葛老师,一开口就被声音震住了!

    陈子娈 回复 @一不留: 哈哈,放过你吧!

    無道靈毁 回复 @凨雨晴: 本来冲进来想打你脸的,但你已经挨了三巴掌,找不到地方下手,只能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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