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白家驹时,我已经在上海待了三个月。三个月让我终于适应了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看到我的刹那,他冲过来,紧紧地抱住我,我笑嗔他:亲爱的,我的骨头被你抱疼了。
那间十四平方米的小屋里,我们一起做饭一起缠绵一起看太阳落下去,听黄浦江里汽船的鸣叫,为了他,我不再吸烟不再喝酒,我专心地画画,当他下了课急急地赶来时,我看到他脸上渗出的细细的汗珠会心疼。
我以为,这就是天长地久,这就是良辰美景。
人生如若初相识,哪得美景入画来。即使再累再苦,因了白家驹的一个微笑,我竟然觉得这是生活给我的好和美,现世安好,岁月无尘,这样变老,有什么不好?
三
白家驹骑着脚踏车带我去复旦校园,那是我来上海一年后他第一次带我去。
我一直拒绝,因为自卑,因为怕人言笑。
他让我换牛仔裤白衬衣,说班里女生大多穿这个,他让我把长发散下来,又让我坐到脚踏车前,这一切,我做起来格格不入。
我是穿旧棉布裙子麻凉鞋把头发胡乱绾起来的小女子,我不习惯坐脚踏车前面。
为了白家驹,我一一去做。
正是四月,校园里的繁花似锦,杨花飞到我脸上,一片,又一片,我几欲流泪,是杨花太美还是我的心因了这良辰而幸福得要流泪?
到了他宿舍,他牵着我的手对他同学说,我的女友。
他的同学说,好美丽的女子,气质这么好,是同济的还是交大的?
白家驹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我看到他的脸色黯淡下去,我静静地站在那里,对他们说:对不起,我没有上过大学,我给别人画肖像来养活我自己。
白家驹的脸色更难看,原来,爱情是如此单薄和脆弱,在华美的背后,竟然是如此的不堪。
那天我早早地回了家,我是一个人回家的,白家驹没有追我,我买了三个油面包,一个个吃完,然后背着画夹去淮海路上那些热闹的酒吧里画肖像,很多人喜欢我的画像,为了生存,我必须去画。
很晚回到家,门外坐着睡着了的白家驹,他睡姿真难看,他没有自己开门进去,他就坐在门口睡着了,那个样子让人心动心疼。
我把他抱在怀里,把眼泪流到他头发里。
我们是相爱的,但我们无能为力。很多事情是无能为力的。
缘分,就在那一个刹那瞬间崩溃。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啊。
那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静静地在床上看着外面很红的月亮,眼泪到底流了有多少,谁也没有说分手,但我们都知道,那条银河,没有人可以跨得过去。
我这粒棋子,没有退路,一个人的爱情,我也要爱下去。
四
三年后,我在家乡小城开了一间画廊,生意清淡,但维持生计尚可。
无人晓得我的心死,二十七岁的我,沉静似水,闲时画画写字,忙时为人画山水或赝品,女人年轻的时候遇到的无非是男人,我身边的男人来了又去,没有人能在我身边留住,他们一次次追问,为什么?
我答,西风多少恨,一片月明秋如水。无人听得懂,经历十年的爱与愁,我心里早是一片心凉如水,那生生死死的爱情都可化作云烟,那过河的卒子岂能再回头?
香港一个画商,把我的赝品画卖到上海,他约我去上海签一个合同,说有一个人对我的画极有兴趣,想为我在上海做一间画廊。
再次坐上开往上海的火车,两天一夜,和几年前离开时不同的是,此时,我心里不再缠绕那个人的名字,他早已为人夫为人父,做了一家大公司的老总,我听人说起他,开着很好的卡迪拉克招摇过市,人胖了许多,还有,他常常会醉酒。
听到他的消息我总以为自己会心痛会心碎,却没想到铁马冰河已是心里的秋水明月,我曾经杏花春雨的爱情散落到一片落红,你叫我,如何一片片拾起来?
见到香港商人介绍的人我愣住了,那人,分明是我十年前遇到的故人啊。
转身欲走,被他一把拉住,然后裹进怀里,疯狂地找寻着我的凉唇。
我推开他,他再扑上来,如兽。我们扭打挣扎,他把我挤到门前,就那样,一意孤行地强吻着我,我咬着他,血,一滴滴落下来,恨与爱,血与泪,十年纠缠,在这一刻,全是了断。
我不接受他的恩赐。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回小城,他奔跑在秋雨中喊我的名字,我不看他,眼泪却一片片地落下来,自始至终,他是我心里的疼,而他的眼泪泄露了他的秘密,我亦是他的疼。
那疼,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缠绵啊。
我发了短信给他: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发完,我掩面,十七岁的那一年,是我生命的一个劫啊,我轻易就过了河,做了一个小卒子,再也没有那回头的路,为什么,我偏偏就是一只小卒子?
很久很久,他回了短信: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而今才道当时错,满眼春风百事非。
我摁了删除键,轻轻地。我对自己说,game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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