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气》029: 香港英皇集团主席杨受成博士传记有声连播

陶杰作品（ 第五章：贵人相助 ）

杨受成振辞辩白：“刘小姐，我们是分销代理商，货真价实，全由总代理供应，开业日子不长，但已在旅游业界、零售店行内建立良好声誉，请刘小姐四方调查，多多关照。”

刘玲君冷冷地说：“杨先生，纵凭你怎样讲，总之我们达通是不会把客人带给你的。”

“刘小姐看不看上我们，没有关系，”杨受成说，“不过，事实是全香港大部分有规模的旅行社都是敝店的合作伙伴，刘小姐如果在行内打听多一点，便知我所言非虚。”

刘玲君一时答不上话，半晌之后，杨受成率先破局：“那么我不打扰你了，刘小姐今天也忙，改天有机会定再来拜访。”然后趋前与刘玲君握手道别，走出了达通。

以后的日子，杨受成打了多次电话给刘玲君，对方既不接听，亦无任何回复。比起瑞士两位贝老板，人家即使拒人于千里之外，亦必由秘书很有礼貌的婉拒。杨受成敏锐地观察到，从这些小节，一样是摆架子，品位和修养也就有一点点区别，却不甘挫败，立定了要四海广达、五湖皆通。杨受成生平受到的侮辱不少，被一个女人如此当众奚落，几乎在语言上给拆了招牌，这也是头一遭，想到了此生最信奉的两个字：争气。

杨受成心念电转，四处打听刘玲君这个女人，有何嗜好兴趣。由于旅游界和零售业的圈子小，许多人都认识达通旅行社的顶头老板周锡年。另一个方法就是绕过刘玲君，央请好友向周锡年说情。

周爵士是殖民地时代得蒙英国人看中的上帝选民，也有点像英国人管治殖民地的气派，他老兄的业务版图又是巴士，又是牛奶公司，还有银行就像世界上拥有印度、南洋和非洲。一家小小的旅行社，只是他眼中的马尔维纳斯群岛，小眉小眼，即使遇到有人说情，也不亲自干预。换言之，大老板权力下放，找周锡年没有用，达通旅行社还是由刘玲君坐镇决断。

这个道理，杨受成岂会不知？深谙人情世故的杨受成于是心生一计：导游探子回报，刘玲君没有什么嗜好，只爱打麻将，尤其周末假日，常邀友好在酒楼消遣，通宵耍乐。麻将桌上最显大将风范，若懂得暗中松章，自己纹风不动，或装做交霉运，还虚张声势，叫冤连连，一面打开小抽屉，掏出一大把筹码含笑奉献，令对方心领神会，如此战术，胜过送礼百倍。

麻将游戏，是中国文化中层次最高的政治行为艺术，胜在敌我收放自如，胜负存乎一心。一举数得，最适合政治家和企业家假戏真做。打听得刘玲君长期打麻将的几位牌友身份，相邀约局，这就是切入点了。刘玲君竟然欣然赴约。

在麻将桌上，杨受成施展浑身解数。有一回，杨受成清一色万子叫牌了，刘玲君做混一色对碰，杨受成自摸故意不糊，耐心等候，终见刘玲君叫糊，这时番子牌多已浮面，便放出一张“红中”，果然刘玲君糊出了一副大牌，杨受成一拍桌子，大赞：“好牌将！好搭子！”刘玲君笑的花枝乱颤。自此之后，陪刘玲君打麻将几乎是周末的例行节目。

有时牌友通知，杨受成不在，“刘大姐”反而如坐针毡，浑身不舒服，指定要“杨先生”参加。几个月之后，在麻将桌上，杨受成摸通了刘玲君的性格：出身寒微，努力向上，从旅行社总经理的女秘书凭着干劲，一步一脚印，攀爬到达通旅行社的总经理，而且贵为周锡年宠信的心腹。

从底层爬上来，有今天的成就高度，背后定是个有血有泪的故事。一来女流在70年代没有什么社会地位，自然分外珍惜。二来，香港经济社会，由男性主导，摆出一副温柔娇憨姿态，只会受大男人意识浓厚的香港人鄙夷轻视，说不定乘机占便宜性骚扰。不摆起一副简.方达加今日希拉里般的女强人架势，驾驭不了刁钻狡猾的男性打工仔。

在牌桌上来去几回，向众牌友耳语一番，了解刘玲君的身世，杨受成不由得衷心佩服。刘玲君渐次也了解杨受成十多岁肩负家庭重任，苦心奋斗，白手兴家，增光门楣。两人在麻将桌上，有时上下家，有时是对家，谈笑晏晏之余，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与刘玲君打麻将，长达数月，杨受成绝口不提生意二字。然而刘玲君是何等样人，焉不知杨受成的用心？最初在麻将桌上，刘玲君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面孔，多打几场，换上几朵盈盈的微笑，玉手一挥，喊一声：“四万！”刚好杨受成正在造一副万子清一色，缺的就是这张四万牌。杨受成向刘玲君瞟了一眼，这一刻就像佛祖如来身边的弟子迦叶、阿难，看见释迦牟尼拈着一朵莲花，弟子实时会意而微笑。大姐终于肯松手赏赐了，焉能不受礼？杨受成心花怒放，把十三只牌“啪”的一声全摊出来，说一声：“刘小姐，承让了，清一色！”

这一夜，刘玲君输了钱，但身边的好事者鉴貌辨色，说以后几天，从未见过“刘老板”心情如此欢欣过。

第二天，英皇表行门前停泊了一辆平时从未出现过的小型巴士，达通的旅游生意主动上门了。由最初稀稀数人，发展到英皇钟表珠宝为达通旅客的独家专卖店。几个月之间，日本人愈来愈多，不但英皇店铺人头涌涌，尖沙咀的一角也车水马龙。

一众带街，窃窃私语，都记得当日在达通旅行社，杨受成公然受刘玲君之辱，因何有此巨变？有交情而胆大的带街截住杨受成，在街上问个究竟。杨受成笑而不答，让他们乱猜。其中有何内幕？能付出别人不愿付出的成本，舍得放弃他人舍不得的心血，这就是一文不值、也是值千金的内幕了。如此显浅的真理，有时却又艰深无比。

想到这里，杨受成整理一下领带，一轮红日，在心头升起，满脸金光。

生意稳步上扬，杨受成收入渐次增加。1971年初，杨受成抽调现金，在太子道咖啡屋附近，买了一个“太子阁”的新楼盘单元，面积更奢豪于公主台。一家六口，连同女佣，搬了进去。如此这般，过完公主的瘾，又尝尝太子的威风，左星辰，右月亮，自己方是年轻的国王，平步青云，命运之神对自己的宠幸，连自己也不相信。

从此英皇的名气越来越响，有盖过天文台之势。两大表行，生意直线上升。杨受成的交际网愈来愈广阔。刘玲君爱打麻将，一众带街却喜欢笙歌夜夜的风流场所。70年代初期，日本经济登陆香港，消费文化影响随而大盛，日式夜总会成为尖端的消费方式。什么“东方舞厅”、“杜老志”、“琼华”、“平安”、“巴喇沙”这类60年代的传统夜总会，日渐落伍，豪客上门，不再像塘西十二少一样，与舞女吟诗对联，考才竟艺了，就像进珠宝店，看见心仪物品，掏腰包付钞，一串金链子，马上包装出门。

九龙两大日式夜总会，一家名“国际”，另一家叫“月世界”，港岛还有一家雄称“第一”。杨受成凭良心论是一个多情种子，以俊俏公子自许，年轻倜傥，自信大把女子免费投怀送抱。给钱买情欲的声色消费者，左看右观，只见都是满脸横肉的酒肉中年男人，杨受成觉得自己如果与他们一样，未免有点委屈。然而，人在江湖，招朋引类，酒肉在线，通往的是人情的天地网。幸好做不成读书人，也没有知识分子的道德包袱，杨受成与带街和日本游客，厮混于港九的夜总会之间，请客不拘生张熟魏之亲疏，交情无分肥黄瘦周之深浅，都一样热成。

誉之既至，谤亦随之。杨受成的“年轻有为”，各行通吃，也就引起港九两岸窃窃私语不绝，飞短流长不停：“这个杨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最终想得到什么？到底赚得多少才足够？”

背后风传的坏话，不免传到耳闻，杨受成待人接物，小心谨慎，心想自己面面俱到，到底得罪何人？疏忽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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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夫子说“吾日三省吾身”，杨受成鸡鸣即起，到天文台和英皇上班，深宵夜凉，拖着一副疲躯回家，杨受成每天都问自己：今天我受欢迎吗？今天我有没有得罪人？每天的答案自忖都满意，但不知何故，四周敌意的脸孔越来越多。

（ 未完待续！）

读你、清欢、悦你、流年；满月偕盆水同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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