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导篇 第三期丨闲话苏州古典诗歌（上）

闲话苏州古典诗歌（上）

老郑

朋友们大家好，今天还是继续由苏州大学文学院中文系博导杨旭辉老师，和我老郑，跟大家一起来聊苏州，聊古典诗歌。

今天我们要讨论一个话题，我们苏州的诗歌可以从谁说起呢？

杨旭辉

从谁说起，真还不好说。因为按照我们中国诗歌的脉络的纵向的梳理的话，我们肯定会讲最原始的一种民歌民谣。清人编过《古谣谚》，《古谣谚》里很多诗歌，其实就是很多地方的民歌民谣，这种民歌民谣，可能在我们今天的很多乡村还有一些保留，这到底是不是5000年或者4000年3000年以前的民谣……

但是我们苏州有一个很好的民歌传统。比如说河阳山歌，还有芦墟山歌，还有白茆山歌。这些作品当然未必都是几千年以前的，但是它保留了几千年的遗风。

顾颉刚

杨旭辉

我们苏州保护了很多这种民歌，这种民歌在我们有一个统称叫“吴歌”。顾颉刚先生曾经写过一本书叫《吴歌小史》，梳理了先民时代吴地的山歌民歌的发展。

如果说梳理苏州的诗歌发展的话，我觉得吴歌是一个很重要的源头，而且吴歌在今天也有很好地传承。当然今天的吴歌演唱的内容可能跟先民时代的吴歌的内容题材不一样，因为毕竟民歌是劳者歌其事，饥者歌其食的。

老郑

说到这里，有一首《越人歌》是吧？

杨旭辉

《越人歌》是楚地的，但是我们河阳山歌馆是把《越人歌》收进去的。所以这个是有争议的，我们就姑且不说。

这是一个民间的诗歌传统，因为有民间诗歌的传统，这片丰厚的土壤才会有后来的杰出的文人的诞生。所以一种文化发展到顶峰，必须要有坚实的金字塔的塔基，这很重要。而且吴侬软语的音乐性对诗歌的发展也有好处。

下来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我们苏州还有一些可以在文学史上留下重要痕迹的一些诗篇，或者诗人，比如流寓在苏州的梁鸿，写过《五噫歌》。

《五噫歌》

梁鸿

陟彼北邙兮噫。

顾览帝京兮噫。

宫室崔嵬兮噫。

民之劬劳兮噫。

辽辽未央兮噫。

《思吴江歌》

张翰

秋风起兮木叶飞，

吴江水兮鲈正肥。

三千里兮家未归，

恨难禁兮仰天悲。

《五噫歌》《思吴江歌》

朗诵：老郑

杨旭辉

这个时期，我觉得诗歌创作可能还并不是苏州对中国诗歌最大的贡献，我觉得是一种理论的自觉。所以我一直讲我们苏州的诗歌的发展是比较早慧的，它首先在理论上有很大的提升，这个是值得我们关注的。

讲到西晋年间的“二陆”，陆机、陆云兄弟，尤其是“二陆”到了洛阳以后，“二陆”进京以后“三张减价”，当时张协张载不可一世，但是“二陆”兄弟到了洛阳以后，张协张载看了他们的诗，看了他们的诗学观念，整个北方的中原人士为之黯然失色，史书里是有记载。

特别要讲的是陆机的《文赋》，《文赋》是我们中国在文学理论发展进程当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理论著作，而且他通篇采用骈体文写就，对于中国古典诗歌的情感，兴发的理论的机理做了非常好的阐述。

尤其他讲到中国古典诗歌情感的兴发，有两条线索，第一条线索就是人世社会的沧桑带来的一种思想上、灵魂上的震撼。他举了很多例子，比如说屈原流放做《楚骚》，然后昭君和番，写了很多这种相关题材诗歌，这是人世社会沧桑所带来的一种情感的震撼，这是一种。

还有一种他讲到，我们在诗歌创作当中，是受自然物的变化而产生的情感兴发。我记得他是这样讲的，说“故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摇荡性情，行诸歌咏”。就说天气变化了，自然界的万事万物发生了一种很微妙的变化。

比如说在秋冬季节西风来了，然后树叶变黄了，飘零了，这个时候物之感人，就让他的内心有所触动，然后他就有感动，有了感动以后他会行诸歌咏，写诗。

他把诗歌的创作过程和情感机理描述得非常清楚，所以他对诗歌的终极关怀是人的内心世界，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理论基点。

老郑

而且以后的中国诗歌就在他的理论基础上前进，比如我们说的情景交融这个特点，其实是一脉相承的。

杨旭辉

对，所以鲁迅讲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文学的自觉时代，在自觉时代，陆机的自觉体现在理论自觉上。这是对苏州的一个贡献，乃至对全国的一个贡献，对世界文化的一个贡献。

因为有西方的汉学家讲，说我们中国文学对世界最大的贡献，就是提供以诗词为范式的一种抒情美典、美学的典范。这是非常重要的。

陆机

陆云

老郑

对，甚至有人说我们中国人是以一种审美思维对待世界的。

然后我们经过了魏晋南北朝之后，进入了隋唐时代，开始出现了好多诗歌。我记得好像梁朝有几个诗人到苏州留下过一些诗作。

杨旭辉

对。比如像张正见那些诗人，这些诗歌当然在诗歌艺术上也有一定的成就，但是他的传唱度和美誉度，并没有像唐宋以后的很多来到苏州的流寓诗人或者仕宦诗人写的精彩。

所以今天在沧浪亭的五百名贤祠当中，我们可以看到唐宋时期那些入祠的中国古代文化名人，大概诗人占了非常多的比重，包括李白、杜甫、白居易、韦应物、岑参、刘禹锡等等。特别是韦应物、白居易和刘禹锡，有“苏州三刺史”之称。所以这些流寓到苏州的诗人给苏州的诗歌提供了非常丰富的成果。

我一直在讲我们苏州有博大的胸怀，是很开放的，对外来的流寓者，我们今天叫“新苏州人”，打开了一扇门。 所以我经常用一句现代很流行的话说，当时的唐代，来苏州就说是苏州人，为苏州留下了经典的文学遗产。

沧浪亭

老郑

我觉得你说特别对，像白居易、韦应物、刘禹锡到苏州来，古代有个说法叫诗教，他们用诗歌来教化这个地方的民众，推动了文化、艺术和文学的发展，所以它给我们苏州带来可能不一定体现在具体的修水利做什么，诗教本身和我们唐宋以后的文风大盛是有关联的。

杨旭辉

对，因为白居易到苏州来，刚才您说的是有疏浚山塘，形成了山塘街，我们后来叫白堤，杭州有白堤，苏州也有白堤。后来山塘街这个名字太盛了，反而把它最早的名字白堤给忘记了。

“苏州三刺史”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也就是我们苏州文化发展的一个彩蛋式的人物张继，他虽然留下了短短的28个字，但这个《枫桥夜泊》确实为苏州带来了非常多的美好的诗歌和情感的记忆。

山塘街

老郑

说到张继，好多朋友认为《枫桥夜泊》是最美的。但是也有朋友说，他觉得常建写的《题破山寺后禅院》那首诗可以说是最美的。

杨旭辉

《题破山寺后禅院》这首诗确实非常美，其中最广为传唱的是“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这是一个非常经典的诗句。这个到底怎么去理解每个人有不同的答案。

老郑

其实他后面两句我是很喜欢的，“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这里面有禅意在里面，而且它有一种自然的记忆。你可以看到好像早晨的光射过来，在淡淡的雾气当中、迷蒙之中有一种空明之境，然后在这个过程当中，物我之间就完全没有阻隔，进入了一种澄澈的境界，确实非常美！

兴福寺（破山寺）

如果说《枫桥夜泊》是一种凄美的怀乡之思，但是《题破山寺后禅院》这首诗它是一种非常宁静的，非常符合中正平和的中国儒家审美观的。

杨旭辉

《题破山寺后禅院》它是一种禅思的体悟，它更多在诗歌的情感和思想的写照当中，它更多的有点接近于宋人的一种内敛式的自省。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看着空明澄澈的潭水，非常干净，潭水当中倒映着蓝天白云，这个时候你的内心就像涤荡过一样，没有任何的尘滓，这是一种非常空明澄澈的境界。所以唐代的很多流寓或仕宦的苏州诗人，给我们苏州确实提供了很多经典的名作。

张继

到了宋代以后，当然也有很多流寓诗人为苏州提供了很精彩的作品，包括最有名的就是贺铸，包括陆游也到苏州写过很多苏州的诗歌。

但是在整个宋代的发展进程当中，我们本土的文化逐渐兴起来了，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叫范仲淹，范仲淹兴建府学以后，苏州的人才一茬茬地兴起，然后就开始出现很多本土的诗人，逐渐在中国诗坛上崭露头角。

范仲淹当然其中是之一了，他的词《苏幕遮》：“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特别美，而且它不但美，而且意境很宏伟壮阔，它有胸有天下，胸有百万雄兵这种境界。

老郑

而且还有“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杨旭辉

所以他把塞北江南融合在一首作品当中，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个词人，也是一个文学家、思想家。

到了南宋时期，另外一位诗人范成大，他着力描写苏州的本土的乡土人情，这是又一个贡献，而且用组诗的形式，一口气写了60首《四时田园杂兴》，这是我们中国诗歌史上绝无仅有的，是开创性的。

范仲淹

范成大

老郑：

我觉得范成大的贡献应该大力地去表彰、去发挥出来，范成大的诗你仔细阅读你会越喜欢，他确实是一个非常伟大的诗人。

当然宋朝，包括像梅尧臣、王禹偁，他们都到苏州来写过诗。过了宋朝之后，到了元朝咱们是一个转折点，明朝、清朝其实在苏州的诗歌创作在中国诗歌史上都占据着重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