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志红:任何一个人都不值得另一个人做炮灰

武志红:任何一个人都不值得另一个人做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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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许诺

微博:许不诺

书目:《追风筝的人》

作者:获得过获得联合国人道主义奖的美裔阿富汗人卡勒德·胡赛尼



节目文稿:

对于总是在奉献的羔羊,我们会有意无意地推动它走向这样一个结局:彻底为自己献身。否则,便只有我们为它献身,因为它此前的奉献是如此之重,我们已无法承担。

所以,在小说、电影和电视中,我们常看到这样的局面——勇于献身者,最后的结局常是彻底献身。

在心理学家武志红老师看来,第一流的小说必须具备一个特质:情感的真实。比如《追风筝的人》。

武志红老师会如何理解这部作品呢?今天的节目我们就来听听武志红老师的分析。

这部小说讲的是两个阿富汗少年的故事,阿米尔是少爷,而小他一岁的、天生便是兔唇的哈桑是仆人,他们都失去了妈妈,阿米尔的妈妈生阿米尔时死于难产,哈桑的妈妈则在哈桑出生几天后跟一群江湖艺人私奔了。这两个男孩吃一个奶妈的奶长大,拥有似乎牢不可破的情谊。然而,当哈桑为捍卫阿米尔的荣誉而被人凌辱时,阿米尔却选择了逃避。不仅如此,阿米尔还设计将哈桑驱逐出自己家门。后来,已移居美国并成为知名小说家的阿米尔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边是阿米尔父亲的好友拉辛汗,他说哈桑已死,他要阿米尔回阿富汗,要他将哈桑的儿子索拉博从战乱中的阿富汗带出来,不仅是因为他以前辜负了哈桑,还因为哈桑是阿米尔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在胡塞尼的这部小说中,高潮一个接一个,但不管情节多么令人震惊,它们似乎都是可信的,因为伴随着的细致的心理描写会令你感觉到这一切的发生仿佛都是必然。

例如,小说末尾的一个高潮——11岁的索拉博的自杀,看似离奇,但假若你沉到索拉博的世界里,站在他的角度上,想象你便是他,那时你会明白,自杀是这个遭受了太多磨难的小男孩再自然不过的选择。

小说第一页的一句话——“哈桑从未拒绝我任何事情。听上去,这是多么忠诚的爱。然而,当武志红老师读到这句话时,却痛苦起来。因为,这让他想起一个词——爱的炮灰。有时,我们会甘愿做一个人的炮灰,觉得那样才有爱一个人的感觉;有时,我们会要求别人做自己的炮灰,以此来证明这个人的确爱自己。当阿米尔——抑或作者——在怀念哈桑从未拒绝我任何事情时,其实就是在渴望哈桑做自己的炮灰。

阿米尔少年时的确有这样的渴望,他和哈桑有过以下一段对话:

我(哈桑)宁愿吃泥巴也不骗你。

真的吗?你会那样做?

做什么?

如果我让你吃泥巴,你会吃吗?

如果你要求,我会的。不过我怀疑,你是否会让我这么做。你会吗,阿米尔少爷?

哈桑的反问令阿米尔尴尬,他宁愿自己没有质疑哈桑的忠诚。然而,哈桑不久后还是做了炮灰。

还有在风筝大赛上,哈桑就沦为了阿米尔的炮灰,他付出了鲜血、创伤和荣誉,而换取的只是阿米尔与爸爸亲近的愿望得以实现。

阿米尔明白自己的心理,他知道胆量是一个问题,但更大的问题是,他的确在想:为了赢回爸爸,也许哈桑是必须付出的代价,是我必须宰割的羔羊。

哈桑知道,阿米尔看到了他被凌辱而未伸出援手,但他还是选择一如既往对阿米尔奉献他自己。所以,当阿米尔栽赃哈桑,造成哈桑偷了他的财物的假象时,他捍卫了阿米尔的荣誉,对阿米尔的爸爸说,这是他干的。

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是在做阿米尔的炮灰。

对此,武志红老师的理解是,我们爱一个人,多是爱自己在这个人身上的付出。如果自己在这个人身上的付出越多,我们对这个人就越在乎,最终会达到这样一个境界——“我甘愿为他去死

或许,喜爱《追风筝的人》的一些读者会对武志红老师这种分析感到愤怒,觉得武志红老师并不理解这样一种伟大的情感,但通过哈桑的儿子索拉博的言语,我们会看到,导致这种奉献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深深的恐惧。

他为什么甘愿去做炮灰?

当知道了哈桑是自己的弟弟后,阿米尔去了喀布尔,从已成为塔利班官员的阿塞夫的手中将索拉博带回了巴基斯坦,而代价是险些被阿塞夫打死,如若不是索拉博用弹弓将阿塞夫打成独眼龙的话。

在巴基斯坦,阿米尔求索拉博跟他一起去美国。索拉博一开始没答应,并说出了他的担忧:要是你厌倦我怎么办?要是你妻子不喜欢我怎么办?除了阿米尔,幼小的索拉博已没有其他亲人,这时,他作为一个孩子产生这样的担忧不难理解。

不过,在武志红老师看来,这更像是索拉博在替父亲说出他的心声。原来,哈桑之所以做炮灰,为了阿米尔的一个蓝风筝而被凌辱,为了阿米尔的豪宅而和妻子一起被枪杀,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他担心阿米尔会厌倦自己,会不喜欢自己。

这就很像一些家庭,那些最不受宠的孩子,反而常是最孝顺的孩子,他们在成年后为了得到父母的欢心会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以至于严重忽略自己的配偶和孩子的幸福。

绝大多数孩子学会说的第一个词汇是妈妈,而哈桑说出的第一个词汇却是阿米尔。这个细节的直观理解是,哈桑将阿米尔视为最亲近的人,象征性的理解则是,阿米尔是哈桑的心理妈妈

所有的孩子都渴望获得心理妈妈的爱,为了达到这一点,他们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哈桑不例外,阿米尔也不例外。阿米尔说出的第一个词汇是爸爸,那么爸爸就是他的心理妈妈,为了获得他的爱,阿米尔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并最终不惜将哈桑牺牲。

阿米尔渴望哈桑做他的炮灰,哈桑则主动愿意做阿米尔的炮灰。

然而,任何一个人都不值得另一个人做炮灰。因为,奉献者的生命重量会压得接受奉献者喘不过气来,后者会发现,除非他给以同等分量或更多的回报,否则他心中总会有歉疚。

或许,亏欠感是我们最不愿意有的一种心理,而如何处理亏欠感便成了左右我们人生道路的一个关键。

有些人的愧疚感会彻底丧失,于是一切人均被他们贬低为炮灰。阿塞夫便是这样的人,他没有底线地凌辱一切弱者,因为他的世界中只有他一个人是人,其他人都不存在。

阿米尔知道,自己身上有阿塞夫的影子,所以他梦见阿塞夫对他说:你和哈桑吃一个人的奶长大,但你和我是兄弟。

不过,阿米尔毕竟不是阿塞夫,他无法逃脱愧疚感的折磨,这种愧疚感显示他仍然是一个有良心的人。

武志红老师说,这部小说的情感之真实,构思之巧妙,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作者的自传。胡塞尼的笔触既细腻,又有洞烛人性后而产生的沉混有力感。令人惊讶的是,这是胡塞尼的处女作。第一部出版的小说便如此优秀,胡塞尼是如何做到了这一点?

除了可能是自传的特殊原因外,在自序中,胡塞尼的一句话还给出了另一个答案——“我向来只为一个读者写作:我自己。这是第一流的小说家、导演和艺术家的共同特点。譬如日本动画之王宫崎峻便说过有同样意思的话:我从来不考虑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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