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乱离中的手足情——杜甫《遣兴》

大家好，欢迎收听《杜甫经典诗歌选讲》，我是杨剑锋。今天我们讲一首杜甫在成都时写的五言律诗《遣兴》。

和我们前几期节目讲的一样，这首诗作于公元760年，也就是唐肃宗乾元二年，杜甫在成都避难时期。题目“遣兴”，意思是抒发一下自己的心情，聊作消遣。主题是乱世流离之中对亲人的思念，这里主要是对弟弟妹妹的思念。

杜甫兄弟姐妹共6人，杜甫是老大，有四个弟弟，分别叫杜颖、杜观、杜丰、杜占，另外还有一个妹妹。杜甫老家在河南，正是安史之乱的中心地区。因此安史之乱中，杜甫在长安、秦州，最后到了四川，他的几个弟弟在河南、山东等地避乱；妹妹嫁到了钟离，就是现在的安徽凤阳，不过很不幸，丈夫已经去世了，独自带着孩子寡居。只有最小的弟弟杜占跟杜甫一起，一路从秦州来到四川。

这四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是杜甫的继母生的，他们和杜甫是同父异母，但是他们之间感情特别好。现在，自己在成都安定了下来，但是弟弟妹妹们怎么样了？他们在哪里？是否平安？这一切都让杜甫分外牵挂，因此写了这首诗。

这是一首五言律诗。全诗如下：

干戈犹未定，弟妹各何之。 

拭泪沾襟血，梳头满面丝。 

地卑荒野大，天远暮江迟。 

衰疾那能久，应无见汝时。

首联，“干戈犹未定，弟妹各何之”，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战乱还没有平息，我的弟弟妹妹们，你们到哪里去了啊？干、戈，都是古代作战的武器，后来就用来代表战争，这里当然是指安史之乱。“各何之”，到哪里去，这个“之”，是“到”的意思。

安史之乱，公元755年爆发，这一年是760年，连头带 尾，六年了，现在还没有结束。古代通讯本来就不发达，战乱之中，古代的邮政系统也被破坏了，因此“家书抵万金”真不是夸张。再一个，杜甫从长安到华州，再到秦州、同谷，最后到了成都，这中间居无定所，他弟弟妹妹可能也是如此，就这样兄弟姐妹之间就失去了联系。

现在，杜甫终于在成都安了家，有了房。但是，弟弟妹妹们怎么样了？他们是否平安呢？杜甫在《羌村三首》里说，“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活下来是个偶然事件。因此，弟弟妹妹们是否还活着，让杜甫非常揪心，极为牵肠挂肚。下面第二联，写对弟弟妹妹的深深的思念。

“拭泪沾襟血，梳头满面丝”，擦一擦滴到衣襟上的泪水，这哪里是泪水，简直是血啊。这当然是夸张，古人经常写“泪尽，继之以血”。比如《韩非子》写和氏璧，和氏抱着他的玉，哭了三天三夜，“泪尽，继之以血”，眼泪都哭干了，再哭，流的就是血了。这里是极写思念之深。“梳头满面丝”，梳一下头，脸上都是掉下的发丝，想你们想得掉头发了。杜甫这一年49岁。三年前，杜甫在757年写的那首著名的《春望》里面就说，“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看来，我们的诗人也面临着掉头发的千古难题。但是杜甫自己认为，这是想弟弟妹妹想的，头都秃了。

接下来颔联，“地卑荒野大，天远暮江迟”，因为地势比较低，因此显得荒野特别辽阔；远望天边，江水在夕阳之下流动得似乎极为平缓。成都四面都是山，所以说“地卑”，地势低。这两句是思念弟妹时看到的景色。漫漫旷野之中，自己孤身一人，飘零在这天地之间，所谓“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用“大”来形容旷野的辽阔，有点出人意料，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很恰当。读到这样的句子，往往感叹，杜甫得有多高的才华，才能写出这样“笔力横绝千古”的句子。李白的天才，是摆在桌面上的，大家都能看到；杜甫也是一个天才，只是他不象李白那样摆在桌面，你得仔细读，才能发现：这样的句子，简直是鬼斧神功，不是普通人能够写出来的。

最后的尾联，“衰疾那能久，应无见汝时”，我老了，又一身的病，恐怕不久于人世，我和你们大概再也没有相见之时了。这两句写得沉痛之极、悲凉之极。杜甫这一年49岁，十年之后去世时才59岁。这十年间，他在成都、奉节、岳阳等地飘泊，“飘泊西南天地间”，再也没有能够与弟弟妹妹们相见。这两句，一语成谶，令人感慨不已。

这首诗，感情非常真挚。兵荒马乱、国破家亡之际，有家不能回，骨肉分离，这种痛真是无以言表。杜甫写过好几首思念弟妹的诗，以前我们讲过，《同谷七歌》中“有弟有弟在远方，三人各瘦何人强”，“有妹有妹在钟离，良人早殁诸孤痴”，《月夜忆舍弟》“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后来还写过几首，比如762年写的《九日登梓州城》“弟妹悲歌里，乾坤醉眼中”，767年写的《九日五首》“弟妹萧条各何在？干戈衰谢两相催”，等等，都写得情真意切。

从结构上，这首诗起、承、转、合，可以当作五言律诗的教科书来看。首联以赋起兴，直接说出主题，颈联写思念之深，颔联写景，宕开一笔，尾联直抒胸臆，感情达到高潮，然后戛然而止。另外，这种骨肉之间的悲欢，又把它放在安史之乱的大背景下，这样就超出了普通的个人的情感，而上升到普遍的“家国”的意义上来。

好，杜甫的这首《遣兴》，我们就讲到这里。感谢您的收听，咱们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