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的唯一的一条大道上,猪尿马尿与污水汇成好些个发臭的小湖,祥子唯恐把骆驼滑倒,很想休息一下。道儿北有个较比阔气的人家,后边是瓦房,大门可是只拦着个木栅,没有木门,没有门楼。祥子心中一动;瓦房——财主;木栅而没门楼一一养骆驼的主儿!好吧,他就在这儿休息会儿吧,万一有个好机会把骆驼打发出去呢!
“色!色!色!”祥子叫骆驼们跪下;对于调动骆驼的口号,他只晓得“色……”是表示跪下;他很得意的应用出来,特意叫村人们明白他并非是外行。骆驼们真跪下了,他自己也大大方方的坐在一株小柳树下。大家看他,他也看大家;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足以减少村人的怀疑。
坐了一会儿,院中出来个老者,蓝布小褂敞着怀,脸上很亮,一看便知道是乡下的财主。祥子打定了主意:
“老者,水现成吧?喝碗!”
“啊!”老者的手在胸前搓着泥卷,打量了祥子一眼,细细看了看三匹骆驼。“有水!哪儿来的?”
“西边!”祥子不敢说地名,因为不准知道。
“西边有兵呀?”老者的眼盯住祥子的军裤。
“教大兵裹了去,刚逃出来。”
“啊!骆驼出西口没什么险啦吧?”
“兵都入了山,路上很平安。”
“嗯!”老者慢慢点着头。“你等等,我给你拿水去。”
祥子跟了进去。到了院中,他看见了四匹骆驼。
“老者,留下我的三匹,凑一把儿吧?”
“哼!一把儿?倒退三十年的话,我有过三把儿!年头儿变了,谁还喂得起骆驼!”老头儿立住,呆呆的看着那四匹牲口。待了半天:“前几天本想和街坊搭伙,把它们送到口外去放青(注:放青,放牧牲口去吃青草。)。东也闹兵,西也闹兵,谁敢走啊!在家里拉夏吧,看着就焦心,看着就焦心,瞧这些苍蝇!赶明儿天大热起来,再加上蚊子,眼看着好好的牲口活活受罪,真!”老者连连的点头,似乎有无限的感慨与牢骚。
“老者,留下我的三匹,凑成一把儿到口外去放青。欢蹦乱跳的牲口,一夏天在这儿,准教苍蝇蚊子给拿个半死!”祥子几乎是央求了。
“可是,谁有钱买呢?这年头不是养骆驼的年头了!”
“留下吧,给多少是多少;我把它们出了手,好到城里去谋生!”
老者又细细看了祥子一番,觉得他绝不是个匪类。然后回头看了看门外的牲口,心中似乎是真喜欢那三匹骆驼——明知买到手中并没好处,可是爱书的人见书就想买,养马的见了马就舍不得,有过三把儿骆驼的也是如此。况且祥子说可以贱卖呢;懂行的人得到个便宜,就容易忘掉东西买到手中有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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