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风
我的家乡位于甘肃的边陲,和著名的巴丹吉林沙漠仅一山之隔。这里曾经是一片戈壁荒原,除了一种叫做骆驼刺的野草偶见于戈壁之中,几乎寸草不生。爸爸说,这里还没有被开发的时候,荒凉到放羊倌儿都不肯来,是名副其实的不毛之地。
读书时,学校组织同学们看关于家乡建设的纪录片,影像里放送着建设者们在满是沙石的戈壁中战风沙、苦劳作,顽强开拓的情形。虽然他们的那份艰辛我们当时能够体会的不多,但看到片中前辈们被狂风吹的东倒西歪、站立不住的身影,同学们都会心的笑。因为我们也常常被家乡这猎猎的风吹成这般模样,在它的陪伴下渡过成长的年代。
家乡的风很硬,真实印证了那句描写风的经典句子:风吹石头跑。风一旦刮起来,气势凛冽,天地之间混沌一片。从记事起,每当家里人说刮风了,第一件事便是关窗子。窗外瞬间灰黄模糊,窗把手被风袭的“砰砰”作响。爸爸常把烟盒纸叠厚夹在窗把儿的缝隙间,来消除这些烦心的的声响。
这里的风声也比其它的地方响的猛。那声音如虎啸龙吟,除了我们当地人,外地人是很难消受的。有一次省运会在家乡开,半夜里,“吼吼”的大风声骤然响起,住在宾馆里的外地运动员被风声惊醒,以为是地震,纷纷惊慌的跑出房间。冲出宾馆大门的一刹那,很多人又被门外的风给阻了回来。大家在大厅里挤作一团,场面很混乱。直到服务人员出面再三的说明情况,大部分人才陆续返回房间。有些人心有余悸,不敢回去,执意在大厅的沙发里卷缩了一夜。自此,家乡的风被外界传的神秘而恐怖。
我们这里,三四级微风根本不叫风,只有六七级“吼吼”的风才叫风。上学的时候,我的兜里常揣着条纱巾,白色的,上面有很多圆圆的小红点儿。风来了,就往头上一蒙。当时的纱巾颜色很单调,除了这种白底红点的,还有一种红底金丝的。细心的女孩子,会把纱巾的垂角打成好看的蝴蝶结。风一吹,蝴蝶结飞起飘逸的弧线,很好看。像我这样粗枝大叶,对美感没什么概念的,就在胸前胡乱系个不成样的结子。男孩子们是不蒙纱巾的,他们把胸前的红领巾当成遮挡沙尘的工具,有的拿它遮起口鼻,在脑后挽个疙瘩,倒有几分蒙面大侠的神气。有的护住头发,领巾角盖住脑勺,活像动画片里的鸡婆婆。大家装扮各异,追逐嬉戏,欢快的笑声在风里穿来荡去。晚上回到家,嘴皮儿和牙齿缝里满是黑黑的沙土。
不是在哪种风里我们都敢随意玩耍的。我们很怕两种风。一种是龙卷风。龙卷风来时,不仅仅会卷起沙尘,还会卷起砖头、木棒,甚至是人。人一旦卷入龙卷风,很可能九死一生。另一种是风暴。记忆中最强的一次风暴是读中学的时候。那是一天下午的自习课,我正专心的默写课文,突然有个同学喊:变天了,关窗子吧。我抬头看,窗外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哪有变天的迹象?回头瞥见走廊的玻璃,另一半天空已经迅速暗淡了下去。坐在窗边的同学立刻关好窗户,拉上窗帘。教室里的日光灯亮起来,大家继续做着各自的事。我前面的“哈密”和“阿飞”低声讲着笑话,身后的“孙猴”趴在桌上香甜的睡着。我们甚至听不到风的声音。直到天已经完全变黑了,大家才意识到这不是一次寻常的变天。这时,隆隆的声音渐渐从远处传来,很像雷声。声音由远及近越响越烈,最后,这惊天动地的声响仿佛要把楼顶掀开的架势。突然间,日光灯灭了。我们置身黑暗当中,一动都不敢动,教室里安静的可怕。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变了腔调的哭声打破沉寂。那一刻,这突然出现的声音让所有人毛骨悚然。在这之后,我听到了更多的声音:疑问声、捶桌子踢板凳声、隔壁班敲水桶声、越来越多嘤嘤的哭声、一阵强过一阵惊恐的尖叫声。这些声响搅得我更加不知所措。“烧饼”摸索着跑向我的座位,抱住我抽噎着问:我们会死吗?我从没想过死,可这个问题从她口中蹦出的时候,我不仅从心底里害怕,连手脚都抖得厉害。为了驱散恐惧,有人提议唱歌。大家一堆堆的挤在一起,紧紧的手拉着手不停的唱着歌。我们在黑暗里艰难的挨着,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尽办法驱走心中的恐惧。
风声终于小了,天空一点点亮起来。一位同学拉开窗帘,窗外显现出一片浑浊的土黄色,除此以外,再无其他景物。有人推门进来,是去看文艺调演的班长,他像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兵马俑,附着一身厚厚的尘土,怎么抖也抖不干净。他带来了班主任的指示:家长来接,才能回家。这时,我才惦记起父母来,不知他们现在状况如何?刚放松一点儿的心又提了起来。胡思乱想了许久之后,妈妈终于来接我了。她把自己的纱巾蒙在我的头上。没了纱巾的妈妈被风沙吹的睁不开眼,我牵着妈妈的手朝前带路,脸被飞起的沙石打得生疼。我和妈妈顶着风走,好几次险些被强风吹散。末了,我们只能紧紧的相互拥拽着,向家的方向艰难挪去。
由于常年饱受风沙的侵扰,使得家乡人很注重绿化环境。在城边上,绿化工人们培植了一条一二十公里长的防护林带遮挡风沙。城中读书的我们也不闲着,每当学校组织大家义务植树,同学们就从家里带来铁锨、镐头,在教学楼前后的空地上挖树坑、搬石头、栽树苗。多年以后,全城人的努力终于换来了一片片生机盎然的绿。去年回乡,陪父母散步到矿山脚下,童年和伙伴打土仗、摆石子的戈壁滩,现在已经变成好大一片槐林。林的入口,竖了一块醒目的牌子:老年林。这是退休老职工们培植的。
如今,我家楼前的合欢已经攀到了二楼的窗边,阳光映射在树叶上的光泛着晃动的金边。目光跃出这层层的金边,我眺望远方的天空,金黄的色彩一股股从云缝里穿下,透着安详。曾经有关狂风的记忆在这片安详里渐渐变得模糊,陪着夕阳一起沉到骆驼峰的那一边。楼下传来小侄儿的笑声,他的身影在葱郁的林间小路上穿进穿出。看着侄儿,我把对风所剩不多的残存回忆化成一种心愿:希望他不再遭遇狂风肆虐,不再饱尝抵御风沙之苦,在这片祥和的风景里快乐成长!
好声音
小手掬清波 回复 @雷欧剧场: 谢谢
👍👍👍
小手掬清波 回复 @小暮九: 谢谢
好听,舒服😊
小手掬清波 回复 @洛小久: 谢谢
你的故事让我想家了。好想回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再去看看。
小手掬清波 回复 @火焰_hg: 那就抽空回去看看,重新拾取些童年珍贵的回忆。
太棒了👏👏👏
好听!支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