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戴伶一重庆市地方史研究会专家委员会委员、影像策展人
朗诵者:邓小鸥—国家一级演员、影视演员、配音演员、配音导演。在70余部影视作品中饰演过主要及重要角色,同时自1982年开始从事配音工作至今,参加了数千部/集的中外影视作品的配音工作,并参加过几十部广播剧的录制,参与演出和配音的众多作品中有多部获得过金鸡奖、百花奖、政府奖(华表奖)、五个一工程奖等等,并主持电视栏目及舞台晚会数十台(部)。
十八梯和我
“在百度搜索‘十八梯戴伶’,检索结果总是刷屏”。这是五年前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跟“十八梯”这三个字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第一次走进十八梯是在2007年5月,当时我在十八梯有一个帮扶对象,他是一个见义勇为者——十八梯月台坝44号赵华明先生。2000年9月,他因为救助一个出纳员,被歹徒刺伤左眼致残导致劳动力丧失,2001年被评选为“重庆市见义勇为者”,成为了政府关心照顾的对象。
说来也是缘分,赵华明先生出生于一个革命军人家庭,父母都是二野11军96团的,无独有偶,我父亲也是二野的,13军37师的,我们的父辈都是随部队南下的军人。
2007初夏,我到月台坝44号看望赵华明先生,远远的看见赵老师站在屋外,身后三颗粗壮的黄桷树,婆娑的枝干和树叶映衬着赵先生刚毅身影,我快步上前“赵老师好,你这三棵黄桷树有些年头了吧,太漂亮了!”这句话一下触动了原本安静的赵老师,打开了他的话闸子。
赵老师14岁就居住在十八梯月台坝,七十年代中学毕业响应号召下乡,1977年顶替母亲进了运输公司当上了一名货车司机,在那个年代流行这么一句话:“马达一响,黄金万两”,货车司机是那个时代被人羡慕和尊重的职业,而这个岗位也成为了赵老师助人为乐的平台,经他手的车都是开到极限报废的,从没出过安全事故,年年获得先进个人,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2000年与歹徒搏斗后。
说到三棵黄桷树,赵老师非常深情,他得意说:他妈妈特别喜欢植物和鲜花,那时的交通没有现在这么便利,上一次南山真是要跋山涉水,为了满足母亲的愿望,他花了整整一天从南山采摘了三颗小黄桷树苗和很多野花野草,在家门口建造了一个小花园,从此一家人过上了让人羡慕的家庭和睦,邻里融洽的庭院生活。
第二次走进十八梯是在2008年6月,我成了十八梯旧城改造指挥部的指挥长,那一年,对于十八梯和十八梯人来说,真是多事之年,五味杂陈…十八梯即将拆迁改造,这一消息一经传出,坊间一片哗然…文人墨客粉墨登场,各种舆论铺天盖地,宁静的十八梯被打破,那里的人们既有点兴奋,又有点担心。
诗人卞之琳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十八梯是个多维的世界,在画家眼里,它是江边雾里若隐若现的吊脚楼,错落有致,炊烟袅袅;在诗人眼里,它是窄窄的雨巷里撑着鹅黄的油纸伞少女,温软恬静,意境唯美;在建筑学者眼里,它保存着古老的川东民居建筑片断;在文化学者眼里,它或许还延续着老重庆的历史文脉……
当十八梯外的人穷尽一切美好词汇描述这个地方的时候,十八梯里的人却又在用怎样的眼光,打量这世代生息之地呢?
在瞿家沟火灾受灾户眼里,十八梯是雨天被淋,晴天被烧,梦中被盗,还要被耗子咬的“家”——朽穿了、烧烂了的屋顶;在一位50岁病退工人眼里,十八梯是他和儿子两条光棍相依为命的不足10平米的“家”;在更多的十八梯原住民眼里,十八梯是环境恶劣、生活窘困的爱情坟场,是无论怎样也要离开的让人绝望的“家”。
十八梯不浪漫,不优雅,也不安宁。7000多户原住民不想做别人的风景,他们只想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基于此,作为十八梯旧城改造指挥部的指挥长,我们团队做了大量的实地走访,悉数听取近7000户原住民心声,清醒地认识到十八梯是围墙现象“里头的人想冲出来,外面的人希望它留着。”
十八梯的现实是什么?很多居民家里都是两层、三层的铺位,厕所是公用的,煮饭要在过道垒一个灶,虽然很多原住民在十八梯一住几十年,眷恋当然有,但他们更迫切的愿望,是改变生活,是搬进亮堂堂的、阳光照得进来的新房子。
现实太具体,一方面,我看到的是十八梯老百姓生活的窘迫,感受到的是他们想改变当下生活环境的迫切要求,而另一方面,我要面对不同舆论的纷争。最后我想,既然事实已经笃定,我们必须往前走,于是我找到了媒体,想给十八梯人发声的机会,我们与媒体策划了《十八梯人,十八个梦想》,让十八位原住民登上了媒体讲述他们的真实生活,既回顾了祖辈几十年在十八梯生活的点滴,也表达他们的诉求,一时间聚焦了更多人关注十八梯,了解十八梯,理解十八梯人。
对于十八梯未来的命运,我和我的团队趁热打铁做出了一个很疯狂的决定:让7000余户被迁原住民公投,让社会听见真正的民意。那是2010年6月,十八梯进行危旧房改造民意调查,公开唱票的结果高得出人意料:96.1%的住户赞成动迁。时隔多年,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很多人又哭又笑,欢呼雀跃,人们就好像看到了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2010年7月28号,这是一个让我和十八梯人永远记住的日子:这一天十八梯旧城改造正式启动了,和我们预判的一样,办理动迁手续的人们接踵而来,秩序井然,我们所有人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指挥部工作也进入“5+2白加黑”的常态。
八月是最能体会重庆火炉的日子,盛夏的一个晚上,我和团队正在指挥部研究工作,忽然从办公室门口滚进两个西瓜,还没有等我们反应过来,背影就消失在夜幕之中,从保安口中得知是见义勇为的赵华明老师,我忽然感到很自责,忙起来怎么就把赵老师给忘了。
第二天一早,我到了赵老师家里,他正在那三棵黄桷树下歇凉,我向他讲述了补偿原则,也问他还有什么要求,他近乎哽咽着说:对于补偿我没意见,我只有一个要求,能不能把这三棵黄桷树保留下来,这里保留不了,能不能移栽,让这三棵黄桷在十八梯区域继续生长,他这个淳朴的愿望,正是十八梯人对这块土地的热爱与眷恋。
一路走来,拆迁户、原住民、老百姓真的很可爱,你只做了职责所赋予、也应该做的一点事,人家就会发自内心真诚的回报你。
那个阶段,十八梯是我的主要工作空间,一晃一年过去了,2011年的8月也许是工作压力大了,或是真的想休息了,病魔找到了我,突发心血管夹层撕裂,我在大坪三院做了开胸手术,在重症室足足睡了21天。
期间,赵华明老师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住院,但是又不知道具体住哪个医院,三伏天从十八梯徒步走了三家医院来看我,为了证明自己取得信任,还随身带着那张见义勇为证,所到之处跟都医院保安说,“我是好人,我来看我的恩人。”等到真进了病房,又什么都没说,对着病床鞠了一躬,转身跑出了病房,这些都是醒后才得知的,此份惦记,真是莫生难忘。
十年间,我不知道在十八梯上上下下走了多少回,历经长达七年之久尴尬的改造期,真的让我欢喜让我忧,我深深地感受到了十八梯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理解到了城市运营商对于这一特殊地块在设计、规划、运营等方面的顾虑。
我以为,原住民也好,建筑者也罢,在十八梯的打造上,他们共同承担着城市更新发展的牺牲者,贡献者和推动者等多重角色,毕竟拆掉砖瓦不是背叛,而是新生。
国浩18T、杭州天地全新的理念,人文的关怀,超然的作品,给未来的十八梯更多的存在感,也给这个城市更多的可能性。
唯有诚心正意,方可致远,感谢每一位怀揣敬畏之心,参与到十八梯改造和建设的人们!
最后我要说,赵华明惦记的那三棵黄葛树,依旧在十八梯枝繁叶茂地生长,它的根系连接着十八梯的过去,延伸着十八梯的未来,
也永远延续着我对十八梯不变的情缘……
作者:戴伶
朗诵:邓小鸥
制作:金伟
统筹: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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