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门》之:白文氏与史太君,家族辉煌与没落的见证者
为什么要把白文氏和史太君这两个人放在一起说呢?那是因为,作为两个大家族金字塔尖上的人物,她们晚年的境况颇为相似。
在家族开始走向没落、经济已经不支的情况下,底下当家的人都是拆东墙补西墙,欺上不瞒下,为她们各自庆祝了一个极度盛大奢华、外表富丽堂皇、内里却爬满虱子的生辰。这生辰之庆如同一个转折点,昭示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从此之后,各自的家族便势渐颓人渐散。
正是盛极而衰、聚极而散。
先说《大宅门》白文氏。
白文氏七十大寿之前,大宅门里的糟心事就已经一件接着一件了。
首先, 宫里的欠款二十多万,全都没了。
其次,执政府又派了一笔五十万的军饷,白家替药行担了一半儿,二十五万出去了。
然后,敬业去安国办药,输了十二万银子。景琦拿不出钱,还是杨九红把她哥哥放印子的私房钱拿出来才赎回了敬业。因为这事儿,景琦一气之下打折了敬业的一条腿。年关在即,没人敢告诉白文氏,都瞒着。
等瘸了腿的敬业从医院回来后,又被三老太爷颖宇拉着上了贼船,从王喜光手里挪用了白文氏做寿的五万银子,开了两个被服厂做军服。军服里面絮的是烂纸,不仅钱没赚到,被服厂也充了公,敬业还被下了军牢。
那边工人的工钱发不出,这边老太太的生日迫在眉睫却无钱操办,儿子还在牢里等着拿钱来赎,景琦万般无奈,只好抵押了济南泷胶庄。
七十岁的整生日能有几个,必须大办,胳膊折了也得藏在袖子里,别说外人,就是老太太也不能让她知道家里的窘境。
生日当天,白文氏对镜装扮,景琦将一桃形大寿字绒花插在白文氏的头上:"老佛爷,咱们起驾御花园!" 一路上人们乱哄哄地说着祝寿的话,敬功举着相机拍照。门前停着一辆崭新的福特小汽车,景琦忙打开车门:"銮驾预备多时了,请老佛爷上车,这是儿子孝敬老佛爷的寿礼!"众人欢呼叫好。
汽车停在海淀花园子门口,景琦扶白文氏下车。祝寿的人们跑了出来,王喜光站在门口高喊:"二老太太驾到——" 景琦扶白文氏,王喜光道:"二老太太,您看这地下,铺的全是藏红花,老太太福寿绵长——" 白文氏的脚踩在满地的"藏红花"上,在人们簇拥下缓缓前行。
景琦扶白文氏进了 晚香院院内。二十名和尚列队恭迎,住持和尚躬身合十道:"二老太太千秋,多福多寿。" 白文氏忙合十还礼:"借您吉言。"又回身叫:"景琦!" 景琦忙上前,后面跟着四个托着大方盘的仆人。景琦手持金钵道:"这是二老太太送各位高僧每人一身烫金的袈裟,这个金钵是专门敬您的。"住持和尚接过金钵:"阿弥陀佛!老僧做三日三夜佛事,祝祷二老太太万寿无疆!"
七十盆牡丹摆成一个大寿字,布在寿堂院院当中。王喜光高喊:"七十盆牡丹仙子贺寿,二老太太寿比南山!"寿堂内迎面挂着"释迎"、"药师"、"阿弥陀佛"三世像,两排长条大案摆满了客人们送的寿礼。
景琦、玉婷扶白文氏入正座后,王喜光高叫:"本家儿给二老太太拜寿啦——" 以景琦、玉婷为首,白氏子弟站了一片,全跪下了,在王喜光司礼喊声"一叩首"、"二叩首"……声中,众人磕了三次头方站起。白文氏开心地笑着:"赏!"侍立一旁的景琦高喊:"赏!"六个仆人端六个盖着布的大盘子走来,人们乱哄哄拥上。王喜光连忙喊:"外边儿领赏,外边儿领赏。"人们纷纷退出。又进来丫头、听差、仆人、杂役,仍是黑压压站了一片。王喜光再喊三遍"叩首",人们磕头后,又是喊"赏!"
稻香村的布招子迎风飘起,下面一队吹鼓手大奏喜乐,旁边站着一百多位祝寿人。白文氏坐在大红垫的太师椅上,高兴地环顾四周。不远处,一片鸟笼子一溜儿排开,少爷、丫头、仆人们站在笼子后跃跃欲试,景琦托着一个鸟笼在第一位。
王喜光高叫:"二老太太放生——" 景椅托着鸟笼走到白文氏面前,白文氏笑吟吟打开鸟笼,两只黄雀飞出后,王喜光高叫:"放生!"所有的人都打开了鸟笼子,鸟儿纷纷冲出,在空中乱飞。"七十只鸟给二老太太拜寿啦——"王喜光喊着,客人们纷纷拥上前拜寿,白文氏忙站起道:"免了,免了,拜什么寿呀,今儿是请诸位来听戏的!"
再到堂会院,王喜光站在台前高叫:"开戏!" 正中卧榻上坐着白文氏,香秀抱狗坐在她脚下的小凳上;左面聚宝盆中码着一人高五十两一个的大金元宝,右面是银元宝,景琦站在白文氏身后。白文氏既欣慰又有些不安:"景琦呀,太破费了!太破费了!"
做寿的大阵仗有目共睹,然后就有人上门来敲竹杠了。
关静山手下的谭副官以敬业的性命相威胁,开口就是十万大洋。他对景琦阴阳怪气地说:"七老爷,这么大的喜事儿,没个十万八万怕下不来吧?!七老爷有钱呐!"
景怡陪着小心道:"这些日子,家里连遭横祸,实在是拿不出钱来!"谭副官:"那我只好带人走了,要钱不要命啊!拿钱来,我放你儿子!"气得景琦勃然大怒:"姓谭的!不就是判了死刑吗?!不就是要枪毙我儿子吗?!由着你去毙!"谭副官愣住了。景琦:"毙几枪啊?!我有钱给我儿子买枪子儿,就是不给你一个大子儿!这儿子我不要了,送给你们打靶子啦!"
儿子当然不能不要,最后还是景怡做主,把公中当年办药材的钱四万大洋给了他们,人却没有放出来。而百草厅的生意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维持下去。
生日后得知真相的白文氏叹息道:"这个家就这么败了?真快呀,兵败如山倒!" 要不是白文氏未雨绸缪,提早存了银子储了细料,《大宅门》到这里就Game Over了。
生日之后,白文氏一病不起,草草嫁出了佳莉后即驾鹤西去。她的去世,宣告了老宅历史的终结,引发了白家的大分家。之后,各房纷纷搬出大宅门,自寻去处了。
曾经辉煌热闹的老宅,大门被堵死,出入一律走药场前门。花房子全都种上鲜草药,专供门市。往昔的热闹场景,皆成历史。
再说《红楼梦》史太君。
贾母的八十大寿用的是虚笔,没有实写生日当日的盛况。可是根据生日前几日的描写,我们完全可以脑补出正日子得有多么奢华热闹。
王夫人提前两个月就着急,没有孝敬贾母的遮羞礼,还是凤姐提了一句,把后楼上那些没要紧的大铜锡家伙四五箱子,拿去弄了三百银子,才搪过去了。
八月初三日是贾母八旬之庆,从七月二十八日起就在荣宁两处齐开筵宴,宁国府中单请官客,荣国府中单请堂客,至八月初五日结束,一个生日过一周。
大观园中收拾出缀锦阁并嘉荫堂等几处大地方来作退居。二十八日请皇亲附马王公诸公主郡主王妃国君太君夫人等,二十九日便是阁下都府督镇及诰命等,三十日便是诸官长及诰命并远近亲友及堂客。初一日是贾赦的家宴,初二日是贾政,初三日是贾珍贾琏,初四日是贾府中合族长幼大小共凑的家宴。初五日是赖大林之孝等家下管事人等共凑一日。
自七月上旬,送寿礼者便络绎不绝。礼部奉旨:钦赐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金玉环四个,帑银五百两。元春又命太监送出金寿星一尊,沉香拐一只,伽南珠一串,福寿香一盒,金锭一对,银锭四对,彩缎十二匹,玉杯四只。余者自亲王驸马以及大小文武官员之家凡所来往者,莫不有礼,不能胜记。堂屋内设下大桌案,铺了红毡,将凡所有精细之物都摆上,请贾母过目。贾母先一二日还高兴过来瞧瞧,后来烦了,也不过目,只说:“叫凤丫头收了,改日闷了再瞧。”
至二十八日,两府中俱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笙耧鼓乐之音,通衢越巷。宁府中本日只有北静王、南安郡王、永昌驸马、乐善郡王并几个世交公侯应袭,荣府中南安王太妃,北静王妃并几位世交公侯诰命。贾母等皆是按品大妆迎接。先请入大观园内嘉荫堂,茶毕更衣,方出至荣庆堂上拜寿。
一时台上参了场,台下一色十二个未留发的小厮侍候。须臾,一小厮捧了戏单至阶下,先递与回事的媳妇。这媳妇接了,才递与林之孝家的,用一小茶盘托上,挨身入帘来递与尤氏的侍妾佩凤。佩凤接了才奉与尤氏。尤氏托着走至上席,南安太妃谦让了一回,点了一出吉庆戏文,然后又谦让了一回,北静王妃也点了一出。众人又让了一回,命随便拣好的唱罢了。少时,菜已四献,汤始一道,跟来各家的放了赏。大家便更衣复入园来,另献好茶。
贾母劳乏了一日,次日便不会人,一应都是邢夫人王夫人管待。有那些世家子弟拜寿的,只到厅上行礼,贾赦,贾政,贾珍等还礼管待,至宁府坐席。不在话下。
这个生日前后也出了不少事儿。
先有当班婆子玩忽职守,夜间不及时熄彩灯、关园门,还冲撞尤氏。
然后主外的贾琏向鸳鸯借当,借贾琏之口说出府中境况:这两日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几千两银子都使了。几处房租地税通在九月才得,这会子竟接不上。明儿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礼,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还有几家红白大礼,至少还得三二千两银子用,一时难去支借,这会子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可见亏空之大。
管家林之孝也说家道艰难:人口太重了。不如把这些出过力的老家人用不着的,开恩放几家出去。一则他们各有营运,二则家里一年也省些口粮月钱。再者里头的姑娘也太多。如今说不得先时的例了,少不得大家委屈些,该使八个的使六个,该使四个的便使两个。若各房算起来,一年也可以省得许多月米月钱。
主内的凤姐也拮据,把一个金自鸣钟卖了五百六十两银子,没有半个月,大事小事倒有十来件,白填在里头。如今外头短住了,搜寻上老太太;怕是再过一年,各人就要搜寻到头面衣服了。
接着各路太监打抽丰:周太监张口一千两;夏太监此次二百两,算上之前的也累计了一千多。
气还没喘匀,邢夫人又让贾琏不管那里先迁挪二百银子,做八月十五日节间使用。凤姐只好先把金项圈抵押填了窟窿。
再然后贾母查赌;王夫人因绣春囊事件抄检大观园;司棋、入画、晴雯、芳官、蕊官、藕官被撵走;宝钗有眼色主动搬离;宝玉生病百日不得出门;迎春出嫁中山狼孙绍祖……曾经充满生机的园子肉眼可见地冷落了下去。
期间中秋节虽曾大家围坐赏月、玩笑行令,黛玉还与湘云作诗联句,可势败难收,终究难掩扑面而来的凄清肃杀之气。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的极盛场景,一去不复返。
白文氏和史太君都亲眼见证了各自家族的辉煌与没落。其实“盛极而衰、否极泰来”乃是事物发展的规律,没有人能永远处于风口浪尖。对此看得最清楚的,是第十三回就去世了的秦可卿。
她临死前托梦给凤姐,告诉她: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凤姐听了此话,心胸大快,十分敬畏,忙问道:“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秦氏冷笑道:“婶子好痴也。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保常的?
对当局者而言,由盛转衰可悲可叹。而对于旁观者而言,也不过是不可逆的历史趋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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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讲大宅门还是红楼梦呢,跑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