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八年春季有一天,这三个好朋友在谢廖沙家里玩了一会儿“六十六点”,就跑了出来,顺路走进柯察金家的园子里,躺在草地上休息。他们都觉得很无聊。平时的玩意儿都已经玩腻了。于是大家就开始琢磨,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消磨这一天。这时候,他们听到后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一个骑马的人在路上出现了。那马一跃便跳过了道路和栅栏中间的壕沟。骑马的人用马鞭指着躺在地上的保尔和克利姆卡说:
“喂,两位小朋友,请过来!”
保尔和克利姆卡跳起来,向栅栏跑去。那骑马的人浑身尘土。他那顶歪戴在后脑勺上的军帽和那保护色的一身制服,都沾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在那条很结实的军用皮带上,挂着一支左轮手枪和两颗德国式的手榴弹。
“劳你们驾,小朋友们,给弄一点水喝喝!”他请求说。保尔跑去弄水的时候,他转过来对正在看着他的谢廖沙说:“告诉我,小弟弟,这镇上现在是归谁管辖的?”
谢廖沙慌忙把镇上有关的消息告诉他:
“这里已经有两个星期没人管了。只有本地的自卫团。老百姓每天晚上轮流守夜。你们是什么人?”他也提出了问题。
骑马的人微笑着回答说:“呵,要是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你就要变成小老头了。”
保尔捧着一大杯子水从家里跑出来。
那人一口气喝完了,把杯子还给保尔,接着他就抖起马缰绳,朝松林那边跑去。
“他是什么人呵?”保尔问克利姆卡。
“我怎么知道呢?”克利姆卡耸耸肩膀,回答说。
可是谢廖沙肯定而坚决地解决了这个政治问题。他说:“大概又要换新政府了。所以列辛斯基他们昨天都逃走啦。只要有钱的人一逃走,那就是,游击队要来了。”
他的推论是这样的合理,因此保尔和克利姆卡立刻同意了。
孩子们还没有讨论完,公路上又响起了马蹄声。三个人都朝栅栏跑去。
在他们刚刚看得见的地方,从树林里,从林务官的房子后面,有许多人和车子出现了,而在靠近的公路上,约有十五六个骑兵,手里都端着枪。领头的两个:一个是中年人,穿着保护色的军衣,佩着军官的武装带,胸前挂着一副望远镜,另一个和他并行的,就是他们刚才看见的那个人。那中年人胸前别着一个红花结。
“瞧,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谢廖沙用胳膊肘捅了保尔一下,“看见了吧,红花结。他们是游击队。我敢发誓,他们都是游击队……”他高兴得叫起来,像小鸟一样地跳过栅栏,朝公路跑去。两个朋友也跟着跑去。现在三个人一起站在路边,瞧着这些开到镇上来的人。
那些骑马的人已经离得很近了。刚才他们见过的那个人向他们点了点头,用马鞭指着列辛斯基的房子问道:
“这是什么人的房子?”
保尔竭力跟上那骑兵的马,边走边说:
“这是律师列辛斯基的房子。他昨天就溜了。看来,他是怕你们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呢?”那中年人微笑着说。
保尔指着那红花结,说:
“这是什么?一眼就看得出了……”
居民们从各自的房子里跑出来,好奇地看着这一支新开到镇上来的队伍。那三个小朋友也站在路边,注视着那些浑身尘土的、疲倦的红军战士。
队伍里唯一的一门大炮和那些架着机枪的马车轱辘轱辘地轧过石子路。他们跟在游击队的后面,直到队伍停在镇中心,开始分散到各家去住的时候,他们才各自回家。
当天晚上,在改为指挥部的列辛斯基家的大客厅里,四个人围着一张四条腿刻着花纹的大餐桌坐着:一个是指挥员,头发已经斑白了的布尔加科夫同志,其他三个是指挥部的成员。
布尔加科夫在桌子上打开一张本省的地图,用指甲在上面画着线路,向那个坐在他对面的、颧骨高高的、有着一口结实牙齿的人说:
“叶尔马钦科同志,你说我们应该在这地方打它一仗,我倒认为:应该在明天早上撤退。要能在今天晚上撤退就更好,不过大家太累了。我们的任务是:趁德国人还到不了卡扎亭,我们先开到那里。拿我们现有这点力量:一门炮、三十发炮弹、二百个步兵和六十个骑兵,要和德国人打仗,那简直是开玩笑……德国人现在正像一股铁流一般地冲过来。我们只有在和其他撤退的红军部队取得联络之后,才能够作战。同志,我们还应当注意,除了德军之外,沿路还有其他许多反革命匪帮。我的意见是:明天一早就撤退,在我们开拔以前,先把车站后面那座小桥炸毁。德国人重新修好它,也要花两三天的时间。这么一来,也就可以暂时阻止他们沿铁路前进。同志们,你们的意见怎么样?让我们来决定吧。”他转向坐在桌子两边的两个人说。
坐在布尔加科夫斜对过儿的斯特鲁日科夫,咬着嘴唇在研究地图,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看布尔加科夫,终于很费劲地把哽在喉咙里的话吐了出来:
“我……我……赞……赞成布尔加科夫的意见。”
那个年轻的、穿着工人服的人也同意说:
“布尔加科夫说得对。”
只有叶尔马钦科,那个白天跟小孩们说过话的人,摇头表示不赞成。他说:
“那我们组织这支队伍干什么?是为着在德国人面前不战而退吗?依我说,我们应该在这里和他们干一下。我已经跑够了。……要是能让我决定的话,我一定在这儿和他们干一仗……”他使劲把椅子推开,站起来,开始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
布尔加科夫不赞成地看他一眼。
“瞎打是没有道理的,叶尔马钦科。明知要吃败仗,偏叫战士们去做无谓的牺牲,这种事我们不干。这简直是笑话。在我们后面敌人有整整一个师团,而且有重炮和装甲车……叶尔马钦科同志,我们不能那样儿戏……”接着他就转过去对他们全体说:“就这样决定了——我们明天早上撤退……”
“下一个问题是联络的问题,”布尔加科夫继续说,“因为我们是最后撤退的,我们就负有组织敌后工作的任务。这儿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铁路中继站,镇子虽小,可是有两个车站。我们应该委派一个可靠的同志在这个车站上工作。我们马上就来决定留谁,大家提名吧。”
叶尔马钦科走近桌子说:“我认为我们应该把水兵朱赫来留在这儿。第一,他是本地人;其次,他是一个钳工和电工,容易在车站上找到工作;第三,他并不在我们的队伍里,人们没有见过他,他今天晚上才能赶到这儿。这个人机灵能干,这里的事情他一定能胜任。依我的意见,他是顶合适的人选。”
布尔加科夫点点头说:
“很对,叶尔马钦科,我赞成你的意见。”接着,他又问其他两位:“你们有不同的意见吗?没有?那么,就这样决定了。我们给他留下一笔钱和需要的证件……”
“现在是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同志们,”布尔加科夫继续说,“这就是关于处置本镇存放的枪械的问题。镇上存有沙皇打仗的时候留下来的两万支步枪。这些枪藏在一个农民的棚子里,人们全把这件事给忘了。那棚子的主人告诉了我这个消息,他很想把这些枪弄走……当然,这些枪支不能留给德国人。我的意思是把这个棚子烧掉。而且应该立刻动手,一切都在明天早上撤退之前办妥。不过这是一桩相当冒险的事情,因为这棚子是在市镇的尽头,周围住的都是穷人,恐怕火会烧掉农民的房子。”
斯特鲁日科夫是一个强壮的人,满脸长着胡须,很久没有剃过。他动了一下身子说:
“为……为什么要烧掉?我认为……我们应该把……把这些武器分给居……居民。”
布尔加科夫立刻转过去,问他:“你是说,把这些枪分发出去吗?”
“对。有道理!”叶尔马钦科热烈地喊道,“把这些枪分发给工人们和其他的居民,谁要就给谁。当德国人把人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人们至少可以用这些枪给他们一些麻烦。要知道,往后对百姓的迫害一定是很厉害的。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人们就会拿起武器来。斯特鲁日科夫的意见很对:应当把那些武器分发出去。要是能把它们弄到乡下去,那就更好了。农民会更好地把它们藏起来,等到德国人敲骨吸髓地征发老百姓的财物的时候,这些可爱的枪支该会有多么大的用场呵!”
布尔加科夫笑了:
“不过,要是德国人发出命令叫交枪,他们就会都交出去的。”
叶尔马钦科反对说:
“不,不会全都交出去的。有的交,有的不交。”
布尔加科夫用询问的眼光环顾在座的人们。
那年轻的工人也赞同叶尔马钦科和斯特鲁日科夫的意见:“我们就分发出去吧,把枪分发出去。”
“好,那么就分发吧,”布尔加科夫也同意了,“所有问题都讨论完了,”他从桌旁站起来说,“现在我们可以一直休息到明天早上了。等朱赫来到了,就请他到我这儿来。我要和他谈谈。请你查查岗哨去吧,叶尔马钦科同志。”
大家都散了,只留下布尔加科夫一个人。他走进客厅旁边的卧室里,把军大衣铺在褥子上,就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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