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鸦片香(2)

戏子-鸦片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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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喜欢终于过去。我终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厌倦,不是厌倦我的爱人,而是厌倦我的生活。早晨从中午开始,醒来时已是上海太阳最好的时刻,冬天的时候可以看到浓雾卷着昨夜的烟尘而来,我打开留声机,里面是最红的歌星在唱着:蔷薇蔷薇处处开,之后是昆曲和京剧,此时的摩正在上第几节课?懒懒地叫荷贞把饭端来卧室,便接了瑞午的电话,他约打牌。我明知和他在一起堕落但不能自拔,有谁不喜欢委靡的生活?当我与他,在云烟间在烟榻上吸鸦片时,我不知是男是女,摩说过的所有海誓山盟全抛在脑后,那一刻,我有一种飞的快乐。

就这样成了他的负累。我喜欢这种纸醉金迷,为了摩我想摆脱,但骨子里的东西,总是难以掩蔽,就像我穿着素白白的衫子去看志摩,他惊喜地看着我说我这样最是雅致,但我知道自己骨子里最是妖的,所以,宁肯穿后背上是大朵莲花的丝绸旗袍,对于钱的概念我几近于无,所以,看到喜欢的东西会疯狂地要着,爱我的摩,每隔几天就往返于京沪之间,他搭免费飞机,这样快些,但我总有隐约的恐惧,好在他总是及时地赶回来,尽管有时他回来时我入了梦,在梦中,是我与他的纠缠。

而屋里,是我昨夜狂欢跳舞后乱扔的鞋子、璎珞和流苏,还有那件蕾丝的白色洋装。口红的盖子裸露着曾有的激情,我的胭脂很斑驳,镜子上有我吻上去的痕迹,当然,还有一个“摩”字,心底里,他是我的全部我的唯一,为了我,他不得不去做了房屋中介,只为赚几块大洋补贴家用。

我不知夫妻还要为钱计较的。第一次为钱吵起来时我哭了,这样委琐的爱情,我以为,嫁给摩就是诗情画意天长地久琴瑟和谐,就是我唱曲子画画给他,却没想到,还要掰着手指头来算计怎么样花钱?

仍然是老样子,要债的挤上门来,我看到摩无奈的样子,院子里玉兰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我终于看到了他的无奈。

我也无奈。作为他的妻,始终不能被他的家人承认,他的父亲一向以为张幼仪是他们的媳妇,那个能干的女人赢得了所有人同情的目光却赢不了爱情,还有虚伪的林徽因,总是以道貌岸然的理由拒绝着,明明是爱着却不要,待到人心死,却又用几行字把他唤醒,他们之间玩的那套精神之恋要来骗谁呢?志摩是我的,我不许别的女人缠着他的魂魄,所以,我用尽一个女人所有妖术,他与我缠绵之后,总是说,亲爱的小龙,我前生是你的今生是你的来世更是你的。他把自己的生生世世许给了我。

都言我与瑞午有染,瑞午,那不过是戏子里的一个,我与他怎么可能?不过是颓迷时的一个道具,他教我吸了鸦片我便不能自拔,他还教我怎样在这个世界中慢慢地沉沦,而这些,是傻傻的志摩所不知道的。

但凡我唱一个曲,志摩便嚷着好,写一字也是好,画一幅画就更好,他希望我上进,但我骨子里是一个没落的人,希望就这样像一朵烟花一样,绽放着绽放,湮灭就湮灭,所以,没有计较婆婆死公公不让进家门,他们一直觉得我不是徐家的媳妇。

只要志摩对我好,我可以背起千夫所指。

只要志摩是我的,我可以失去整个世界。

1931年11月,一夜贪欢以后,志摩在我醒之前走,去搭免费飞机,那天极其平常,我仍然和瑞午他们打着牌,耳边是程砚秋先生的《春闺梦》,婉转旖旎地唱着,但我的心却莫名地疼了起来,这种疼只在几年前志摩去欧洲时疼过,那时我们尚隔着万重千水,两颗心死死地为爱挣扎着,而今日的疼为的是什么?

半夜,邮差来急急地敲门,我开门看到那航空电报上的字,眼前一黑便回到前世去,前世我是那花树下的女子,等待着志摩穿一身长衫带我去康桥。

醒来时志摩已下葬在硖石。那是他最初的开始。今夕何夕,二十九岁的女子陆小曼从此成了未亡人,没有人同情我,所有人以为,这是一场孽恋的必然下场!只是可惜了一个天才的诗人,诗人背后,是那个索了他命的女人。

这是宿命。

纵然我从此缟素,纵然我永远不再嫁亦是千古的妖女,没有我就不会有志摩的今天,十里洋场的挥霍无度,撒娇任性与刁蛮,所有最狠毒的语言全用在我的头上,如果我不离婚,我是一个奢侈的军官太太,生几个孩子,慢慢变老,如果我不遇到志摩,我的人生可能要重写。

但一切全在刹那间改变。

像一场烟花开放,我和他的爱情,我和他的纠缠,只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幸福便如雨中湿了翅的鸽子,扑棱棱地掉了下来。

人们记住的只是我的奢华无度,只当我是一株醉生梦死的罂粟花,二十九岁的我,背负起所有罪名,却没有想到,二十九岁之后的日子,是我一个人担当,所有的苦与罪,所有的寂寞与相思,所有入骨的痛与孤寂。

即使这样,我还是要说,来生,如果有所选择,我还会选择在那个春江花月夜的晚上与他相遇,他把手伸给我,然后说,跳一支舞吧。

因为志摩说过,生生世世他是我的,哪怕再如烟花一样只绽放一瞬,只为那一瞬,我愿意,再等待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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