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门》之：白颖宇的闪光之处不止在最后一刻

百度百科对《大宅门》白三爷的解释是：白颖宇作为一个个体的存在，在大宅门近百年的世事变迁中担当了一个极不体面的角色，在其痛骂日本侵略者和汉奸王喜光之后服烟膏而死的那一刻以前，他压根就没做过什么好事。

注意最后那句，这句话应该符合大多数人的观点。我自己一度也这么认为，觉得白颖宇做了一辈子坏事，临了呢、则“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举为自己不堪回首的一生翻了盘。我还愤愤不平地觉得，当个像颖宇这样的坏人也太爽了吧，坏事都做绝了，临死前凭一件好事就能遮百丑，不但没人唾弃了，用于八爷的话讲还“流芳千古”了, 这上哪儿说理去？！

但是—— 此处应有“但是” ，对不对？不然我上面的铺垫岂不是白说了？

重读了小说后，我惊讶地发现，其实三爷还没有坏到一无是处的地步。至少透过颖宇犯过的诸多混我挖掘到了他对大哥颖园的感情之深。在这一点上来说，大爷对颖宇的包容或者说纵容总归还是有些微回报的。

家里有兄弟姐妹的朋友都知道，同胞手足之间并不总是一团和气、兄友弟恭。难免有掐尖的、淘气的、贪心的、耍混的、捉弄人的……等等诸如此类的人物兴风作浪、掀起波澜。可说到底，由此产生的龃龉还都是人民内部矛盾，一旦整个家族摊上事儿，大伙儿统一战线一致对外是不会含糊的。

三爷就是上述那样一个不安分的主儿。

他从安国回来给老太太买了点心，放下的时候一眼看到大哥也买了，立马要争个强——

颖宇将点心盒放到桌上，顺眼看到了大爷的那盒点心，便不客气地推到一旁，打开了自己的点心盒。然后故意拿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嗯？什么味儿，加桂花了？有这么做点心的么？妈，您尝尝。" 白周氏不疑有他，接过点心咬了一口："傻小子，哪是桂花，这馅里加了蜂蜜，这你就不懂了，这是按宫里的做法做的。" 颖宇顺势恭维："自然老太太见的多，这是兰馨斋的点心，花样忒多，您尝尝这块，我是不懂。"

颖园在一旁看了个干瞪眼，从自己盒中也拿出了一块。 白周氏又吃了一口："这是鸡油做的，拌的是砂糖……" 颖园忍不住也递上自己带的点心："妈，您尝尝我这块……" 白周氏突然变脸："不吃不吃！我最不爱吃点心，拿走！" 颖宇幸灾乐祸，颖园则气得转身拿着点心盒子走了。 颖宇回房还坏笑着对三奶奶白方氏讲："……你还不知道老太太那脾气，越叫她吃她越不吃，得哄她才行，结果把大哥气得说扔喽，喂狗去。"

他去安国办药私吞了一万多银子，数钱的时候很爽，被白萌堂发现账目有问题后却没了担当，不住地用眼瞟大爷，一心指望大爷救场——

白萌堂威严地问："你们谁能给我说清楚了，老三！" 颖宇吓得一激灵："我，我挺清楚的。" 白萌堂："这两年都是你去安国办药，你说！"颖宇："我说！我……我说什么呀！每趟回来不都跟大哥和大头儿交代得明明白白的么？！"

白萌堂："大头儿，都明白么？" 大头儿照实回答："去年春天回来的时候，我就跟管库的……" 颖园忙截住话碴儿："去年春天回来的时候是我结的账，账目上是都对的，大概是我弄错了，去年不是……柴胡、益母草、茵陈都涨了价么……" 颖宇大大松了一口气。颖园继续道："那一千多斤草药就没收上来，反倒赔了一万多银子。"

白萌堂并不相信："去！把涂二爷和许先生叫来，是他们跟老三去的吧？" 颖宇一惊，颖园忙拦住："算了，甭叫了，是我出的错儿，我查清楚就是了。" 白萌堂站起道："查不清楚，哥儿仨三一三十一把银子赔出来交到公中柜上；查清楚是谁的错，谁往出赔！" 白萌堂气哼哼地走了，颖园埋怨地望着颖宇。颖宇却道："嘿，大哥，去年草药涨价，这能赖咱吗？" ——瞧，他还打蛇顺杆上了。

这两件事儿都发生在宅门的和平时期—— 雅萍的儿子小宝尚在，詹王府二格格也还活着。日子平静了，兄弟之间难免就会出现点分歧和摩擦。

待二格格死在老佛爷手中，大爷被拉去做了替罪羊、判了斩监候，白家与詹王府结了难解之仇时，颖宇做了一件百分百的好事——

他提醒四处打点的白萌堂："咱们得先把底弄明白了，咱到底跟谁打官司呢？要不这银子也都跟打水漂一样。" 白萌堂说："老三，你能不能找找宫里的太监王喜光，跟你一块儿唱戏的那个！打听打听这位嫔主子是怎么死的？请他帮咱们一把。" 颖宇说："行，可我不能空着手去呀！" 白萌堂吩咐："大头儿，给他支银子！"

颖宇在范记茶馆单间约了王喜光，将银子放在一旁。王喜光坦诚相告："三爷，说句实话吧，这官司你们打不赢。" 颖宇："可是我大哥是冤枉的！" "这年头有几桩案子是不冤枉的？啊？你说。"

"那倒是！" "所以了，宫里的事瓜瓜葛葛粘粘连连……" 王喜光说着压低了声音，"嫔主子得罪了太后老佛爷，她还想活命吗？" "那也别把我大哥垫进去啊！" "谁让他赶上这寸劲儿了呢？不把他整进去，怎么向詹王爷交代，你是明白人，怎么犯起糊涂来了。说实在的话吧，你们是跟詹王府打官司呢……"王喜光起身，"宫里的事儿有我呢，怎么都好说。"

颖宇也站起身来："明白了，明白了。""别满世界胡说去，我今儿可跟你什么都没说！" "我今儿也什么都没听见。" 王喜光收起银子包："行嘞，谢谢你的银子！

颖宇回来见白萌堂："爸，向詹王爷低个头就算完了。" 白萌堂阴沉着脸："低头？怎么低头？把车和马给他送回去？跪地下求他？" 颖宇："那倒不一定，反正您得……您得……" 白萌堂猛地回头双眼一瞪："我得怎么着？！" 颖宇吓得退了一步："您瞧，您一瞪眼，我……我什么也甭说了。"

不夸张地说，颖宇可是惯会在做好事的遮掩之下顺带做坏事的。

例如他去安国办药，借办药之机放印子、倒腾烟土，损公肥私、中饱私囊；例如小宝摔死后，他主动请缨去关家报信、只求“以后都想着点儿我的好处就行了”，实则在报信时话里话外把责任都推到了二奶奶的孩子景琦身上，说雅萍是为了逗景琦开心才扔小宝玩，不小心摔的，把自己倒摘了个干干净净；例如关少沂找颖宇说要把香伶接走完婚，颖宇认真地说趁早别打这主意，接走香伶雅萍怎么办？当读者刚刚有点感动时，颖宇又幸灾乐祸地补充了两句，瞬间让人清醒：“我们家来了一个二奶奶的远亲，大概看上香怜了，天天缠着不放！叫什么韩荣发。这小子，反正不是好人，整个儿一个混头巴脑，无赖加地痞的下三滥！ 你那香伶要嫁这么个大活宝，那乐子可就大了！” 又一次把二奶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可是大家看看，去找王喜光打听消息这事，颖宇可曾动过一丝歪心思？没有！他实打实一点也没偷奸耍滑。他分得清轻重缓急，懂得真心替大哥着急。

詹王府老福晋病重，非点名要白家大爷看。詹王爷只好派安福来找白文氏赔礼求情。颖宇一见安福立刻火撞顶梁，动员全家杀马砸车。白文氏拼命阻拦时，颖宇是什么反应？

颖宇抬起手遮住眼目痛哭失声："二嫂，大哥秋后就要向斩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大嫂自尽了，你知道不知道？！这都是谁弄的？都是他妈詹王府！二嫂……这深仇大恨你就全不放在心上么？他们害死了咱们的亲人，您怎么还护着他们呀！"

当白萌堂拍板，同意已判了斩监候的大爷去给老福晋看病时，颖宇是什么反应？

颖宇哀求着："爸，这事儿就这么完了？我大哥大嫂死的冤呐！这仇就这么了了？！"

看病当晚，白家全家在詹王府门口等着见大爷最后一面时，颖宇是什么反应？

颖宇咬着牙狠狠地："他妈的我宰了这帮王八蛋！"

颖园来到王府，下车走向门口时，颖宇是什么反应？

街上实然传来颖宇的大叫声："大哥……" 颖园闻声猛回头，颖宇又叫了声："大哥！" 四目相视，百感交集，一时都再说不出话来。

看完病出来后，故作凶相的严爷催促颖园上了车，当马车跑起来时颖宇又是什么反应？

"大哥——" 颖宇悲怆的喊声，在空旷的街上回响。

当然，大家尽可以说颖宇是因为以后颖园不能再为他洗地救场而伤心，可至少他表现出来的伤心程度超过除悬梁自尽的白殷氏以外的所有人。

他的言语，他的表现，有没有一刻打动了你？反正他意欲砸车杀马时的声泪俱下着实感动了我。

尽管从大局讲，他的行为不利于詹白两家的关系的缓和，但我还是从中看到了自然流露、丝毫不掺假的兄弟情。

颖宇自私自利不假，贪生怕死也不假，可我们不能就此抹杀他曾经有过温情和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