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从小离娘,到大话长

第七章 从小离娘,到大话长

00:00
20:14

第七章从小离娘,到大话长

 

俞苓穿的是驼色黑格厚呢大衣,瘦腿海蓝毛料女裤,棕色高腰牛皮棉靴,围着咖啡色织有花边图案的毛围巾,显得典雅端丽,风姿绰约。

“二姐,等等我!”在地段街拐向友谊路的路口,俞苓听到身后有人喊她,从熟悉的声音就知道准是弟弟俞盛,她放慢了脚步,慢慢转过身去,果然俞盛在不远处正向她摆手。

俞盛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色制服棉袄,一条洗得发白的黑色帆布裤,脚上穿着一双陈旧的翻毛皮鞋,戴个黄呢面的狗皮帽子。俞苓看到俞盛长长的头发、瘦削的脸庞,这和前段时间看到的弟弟判若两人。那时候俞盛是穿着褐色皮夹克,脚上黑皮鞋,胸前佩戴着白底红字的“北方工业大学”校徽,校徽旁是共青团团徽和一枚三级劳卫制徽章,走在街上行人都禁不住用羡慕的目光看他,不用人介绍就知道他是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名牌大学生。俞盛现在这一副憔悴苍老相,是因为前不久患病刚刚痊愈出院,身体还没完全得到恢复造成的。

俞盛快步赶了上来,接过俞苓手中的自行车车把,看了一眼自行车后架驮的麻袋,笑嘻嘻地对俞苓说:“二姐,今天过年你带什么吃的了?你一回家全家都高兴。”

俞苓平淡地说道:“单位分点大萝卜,回来熬汤喝。”

二姐是俞盛心中的偶像,在他的心目中二姐总是最美的,什么衣服只要经她一穿,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合体妥帖,洒脱大方。“二姐,你那么有风度,气质又好,可车后面驮个大麻袋,有点影响形象。以后再有这样的活儿,就打电话给我,我帮你往家拿。”

也许是职业的习惯,俞苓心里虽不是嗔怪弟弟,却还是以师长的口吻教训道:“别学得那么油嘴滑舌,注意你的大学生身份。”

俞盛是五姊妹中唯一的男孩,他生得眉清目秀,伶俐乖巧,小时候吃饭都要坐在爷爷的大腿上,是在祖父母和父母的宠爱下长大的。俞鸿发常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自古道:‘炕上没有撒尿的,死了没有穿孝的;炕上没有拉屎的,死了没有烧纸的’。贵盛就是俞家的宝贝疙瘩!”

俞苓比俞盛大四岁,从小带他玩、带他上学,两人的关系最亲近。俞盛那时成天拎着蝈蝈笼子,兜里装满又红又酸的“山里红”,脸上被尘土和汗水画成小花脸,活脱个野孩子。二姐同学家的果树上结满沙果,每当同学给她,她舍不得吃就分给俞盛。有一年中秋节,同学在上学的路上掰给二姐半块月饼,她还留给俞盛一小丫,在俞盛的心目中二姐总是那样的懂事细腻。

俞苓、俞盛两人拎着蓝布袋子和半麻袋萝卜上楼进屋,俞母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接过布袋、麻袋放在墙角,从里翻到外,掂掇着晚上的年夜饭。

家里人除敬谦在沈阳因工作不能回家过年,其余一个都不少,俞盛从床上拿过一本《镜花缘》翻看着。这本书是魏家唯一的古典文学书籍,精装的厚书书皮已经发黑,内页也已泛黄,这是敬谦在旧书摊买的,俞盛没事就拿过来看几页,也不知看了多少次,但都没有完整地看上一遍。俞盛从小受母亲的影响,喜爱文学诗歌,从小学开始写日记,一直写到大学也没有停止,就是考上了工科大学,他也常写些古体诗词,抒发情感,激励前行。

冬日里难得的阳光把炕上晒得暖乎乎的,俞母收拾完俞苓带回来的菜粮,上炕盘腿坐在里面,拿过身旁的笸箩接着干起活儿来。俞芳、俞苓、俞莲、俞英姐妹都围了过来,娘长娘短地亲热着,俞盛放下手中的《镜花缘》说:“娘,歇一会儿吧!难得过年大家都在家,说说话,讲个故事。”

俞母看过许多古书,大都记得清晰难忘,姊妹们现在早已不是当年在油灯下听娘讲神话传说的孩子了,他们现在要听娘讲故事,是为了让娘高兴,也是怀念启蒙求知时期的那段时光。

“哪还有闲心讲瞎话,前肚皮贴着后肚皮。盛儿,几个月前你生病住院,全家都跟着着急,现在都好利索了吗?”俞母看到儿子苍白的脸瘦成一长条,心疼地问。

俞盛故意挺挺胸,装作没事的样子说:“娘,没事,放心吧!大姐离得近,每天都来学校医院看我,医院也挺关照,这不就挺过来了。

俞母所问俞盛住院的事,俞盛就好像刚与死神擦肩而过一样。那是三个月前,学校组织学生到近郊开展抢收蔬菜大会战,俞盛要求进步,努力争先,结果因过度饥饿劳累,身体体质下降,疾病迅速袭来,成为班里头一个病倒住院的患者。他患病的症状是浑身无力寒战,头腿浮肿,用手一按就是一个深坑,当时这种病还没有蔓延,医生说叫“营养性不良水肿”,以后有许多人是死于这种疾病。俞芳当时也在大会战现场,她听到弟弟病重,一刻都没敢耽搁,就和班主任把俞盛送进了学校医院住了院。医院的生活条件和外面一样艰苦,没电少煤,窗户结冰,餐无饱饭,夜无暖被。学校医院给他抽血化验,五脏六腑检查,也没有什么特效药,只给他补了几顿“人造肉”就让他出院了,十天瘦了十斤肉。

俞盛看着娘,岁月的沧桑使她一头青丝换成斑白的鬓发,家庭的重担使她坚挺的身板渐成驼背弓腰。是啊!从小到大在娘的呵护下哪能让自己受一点屈呢?小时候全家人都吃橡子面、喝稀粥,却给自己捞干的,邻居送点好吃的也都给自己吃;上牙膛开刀,娘第一次领自己到饭店吃包子,娘舍不得吃,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吃完。这次生病住院,大姐给他送来五个苞米面菜包子,大妹把她在学校分的三两肉带给他,母亲把给外甥们留的土豆苞米面粥全拿给自己喝了。出院那天全家包饺子,一共包了60个,他一气吃了48个,他哪里知道母亲经常水米不打牙,此时也因营养性不良出现了水肿……

俗话道:“从小离娘,到大话长”。俞苓此时想起了父亲俞文清带全家从梨树镇初到亮河时的情景,在她的印象中那可是一段吃穿不愁的生活。“娘,当年咱家刚搬到亮河,我记得丰收的粮食堆满粮仓,天棚上晾挂着金灿灿的玉米棒,菜窖里贮藏着新鲜的萝卜、白菜、土豆,堂屋的几口大缸里渍满酸菜、咸菜,那时候粮食、蔬菜随便吃都吃不完。”

俞盛也清楚记得那段时间是全家最和睦安定的生活,“是啊!大锅灶的黑铁锅煮着白菜豆腐,锅边上贴着黄橙橙的大饼子,屋里的火炕摸着滚烫,一家人围在饭桌旁,孩子们嘴里吃着娘新做的大饼子,还听爹讲着天南地北的有趣故事。”

俞母叹息道:“可是好景不长家就散了,你爹他在外头摇断膀子,家里人饿断肠子,在最困难的时候,我带着你们一顺水高的五个孩子,全家吃橡子面、喝稀粥,一件空心棉袄几个孩子换着穿,你们忘了么?”

俞芳知道母亲不愿跟他们提起过去,那些往事深深刺痛了她的心,但还是气愤地说:“就怨那个不要脸的‘小桃红’找到家里,她非要嫁给爹不可,爹就抛弃了我们!”

“怨只怨你们那爹,他馋眼饿肚般的,剜到篮里就是菜,枉披了那张人皮,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来!他这个挨千刀的老厌物还是个人呀,那些年困难时我把眼泪都哭干了,就是他现在死了我都不会掉半个眼泪的。”那时俞文清不知痛改前非,反倒对俞母动辄打骂,拳脚相加,还把剪子、麻绳扔到她面前让她死去,她想起这些就气得浑身发抖。

俞芳恨透了爹和“小桃红”:“可不,爹还要我们向陶顺喜叫‘二妈’,说‘在你爹脚下睡一宿,就是你妈’,我们谁也没有叫过她!”

俞盛也道:“后来爹回来过一次,在门口满脸堆笑地对我说:‘盛儿,长大你养活爹么?’我气哼哼地说:‘有饭喂狗也不给你吃!’说完头也不回关上门就进屋了。”

俞文清净身出户之后,和陶顺喜两人在亚布力街里买间房子开始搭伙过日子,也有公司找俞文清去外地分公司当掌柜的,可陶顺喜坚决不让去,钱花没了就卖首饰,开不起成衣铺就开个豆腐房,也算将能糊上口。俞文清有时也惦念妻儿想破镜重圆,可陶顺喜就要死要活喝大烟,逼得他只好作罢。两年下来,俞文清和陶顺喜花光了积蓄,豆腐房生意也做不下去,变成了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转眼间光复了,穷人当家做主,这期间俞文清回来过一次,还买了些好吃的果匣点心和家里人套近乎。俞母没让他进屋,把他买的果匣点心都扔到大门外,孩子们也都给他白眼,他只好收起东西回去,后来到密山半截河开荒种地去了。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 燚夏

    母亲对孩子成长的影响太重要了!

    麦子 回复 @燚夏: 是啊 母亲是孩子的启蒙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