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那年,我随父进京,父亲是立志要把我培养成一代名媛,从小,我研习琴棋书画,家学的渊源让我在教会学校如鱼得水。十五岁,我能把法文说得极流利,一身洋装更让我骨子里全是风情,民国女子陆小曼三个字,总是会出现在一些交际场合。十九岁,我已经是一个美貌如花的女子,能歌善舞,一手好小楷,况且穿上戏衣,我就是昆曲《牡丹亭》里的女子,为着自己的爱,为着自己的梦。
我的风情无人能敌,我是那宣纸上洇着的大朵荷花,细细的腰一摆便是千种风情,只一个眼神,便敌千军万马,所以指挥千军万马的王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嫁与人妇后,从此是一个寂寞的小妇人,因为无人懂得。
只好唱给寂寞听,夜夜笙歌里,我练就了一个戏子的本领,只是戏子的眼泪在脸上我的在心里。在麻将声中,身体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直到,直到那个冬天我遇到他——诗人志摩。不期然遇到,他伸过手来,我们在一起舞着,如两只贪婪的蝴蝶,似《春闺梦》中的王恢与张氏。他盯着我说,王太太,你是寂寞的。
我一惊,躲闪着他的目光,到底有人看得懂我。
我想逃开他,他眼神是一口井。但我躲不过自己的心。夜夜夜夜,我为谁心跳,独上高楼,我唱给谁听——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没想到遇到同样一个他,可以舍了命来爱一场。他日日来,火热的情书让我泪流,二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懂得我,胭脂沾了泪,终于他看出我是为着寂寞。
但我不再寂寞,有了他,我愿意,为他生为他死。
王庚用枪指着我的太阳穴,我闭上眼,心里只有一个他,我说过可以为他死的,心里全是他,他说:我是天空中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他说,小龙,我的小龙。他还在千里之外寄给我绸缎来,让我做婀娜的旗袍穿给他看,但是,为什么,爱情像是穿肠毒,有那么多人在痛恨我们?
他再去了康桥,几个月时间,写信一百封,字字相思泪,有他的信我就是天堂,没他的信我就是地狱,父母不答应我和王庚离婚,那是他们千挑万选的前途无量的佳婿,英俊体面大方,而诗人是什么?一个爱情浪子,为了一个叫林徽因的女人抛妻弃子一直追回国来,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
只有我懂得,他值得。
所以,在那个雪夜里,我把自己的一生许给了他,我把自己的未来许给了他,那时他在自己的小书屋里来回走着,然后一下子抱起我:小龙,你救我,只有你救得了我。担着千夫所指,1926年之秋,我与他,一个有妇之夫,一个有夫之妇结婚了,证人梁启超是这样说我们的:徐志摩,你这个人做人浮躁,离婚再娶就是用情不专的证明,陆小曼,我希望你今后能恪守妇道,不要再把婚姻当儿戏,让父母汗颜,让朋友不齿,让社会看笑话。
这就是众人眼中的我们,但这些和爱情比起来不过是轻烟一缕,马上就烟消云散了,婚姻开始的旖旎让我与他日日沉醉不醒。这样的晨昏颠倒常常让我想起《长恨歌》里那对苦命鸳鸯,同样是爱到不能自已。每天要他抱着我下得楼来,离开了北京,我的心像风筝一样飞起来,上海,是多适合我的城市啊,在这里,欧化的建筑和风气让我沉醉着,可以穿到最好的巴黎时装和用最正宗的香水,还有百乐门乐队最好的伴奏,但摩不喜欢,他说这里不是他的城市,为了我,他还是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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