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文言文】致诸弟:教诸弟多向良友学习

15.2【文言文】致诸弟:教诸弟多向良友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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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文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与诸弟书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发家信。


  四弟之信三页,语语平安,责我待人不恕,甚为切当。谓月月书信徒以空言责弟辈,却又不能实有好消息,令堂上阅兄之书,疑弟辈粗俗庸碌,使弟辈无地可容云云。此数语,兄读之不觉汗下。我去年曾与九弟闲谈云:为人子者,若使父母见得我好些,谓诸兄弟倶不及我,这便是不孝;若使族党称道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如我,这便是不悌(tì)。何也?盖使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使族党口中有贤愚之分,则必其平日有讨好的意思,暗用机计,使自己得好名声,而使其兄弟得坏名声,必其后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刘大爷、刘三爷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视如仇雠(chóu),因刘三爷得好名声于父母族党之间,而刘大爷得坏名声故也。今四弟之所责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读之汗下。但愿兄弟五人,各各明白这道理,彼此互相原谅。兄以弟得坏名为忧,弟以兄得好名为快。兄不能使弟尽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尽道得令名,是弟之罪。若各各如此存心,则亿万年无纤芥(xiān jiè)之嫌矣。


  至于家塾读书之说,我亦知其甚难,曾与九弟面谈及数十次矣。但四弟前次来书,言欲找馆出外教书,兄意教馆之荒功误事,较之家塾为尤甚,与其出而教馆,不如静坐家塾。若云一出家塾便有明师益友,则我境之所谓明师益友者我皆知之,且已夙(sù)夜熟筹之矣,惟汪觉庵师及阳沧溟(míng)先生, 是兄意中所信为可师者。然衡阳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师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学之人,类皆庸鄙无志者,又最好讪(shàn)笑人。其笑法不一,总之不离乎轻薄而已。 四弟若到衡阳去,必以翰林之弟相笑,薄俗可恶。乡间无朋友,实是第一恨事,不惟无益,且大有损,习俗染人,所谓与鲍鱼处,亦与之倶化也。兄尝与九弟道及,谓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滨不可以读书,为损友太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从觉庵师游,则千万听兄嘱咐,但取明师之益,无受损友之损也。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觉庵师处受业。其束修,今年谨具钱十挂,兄于八月准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从丰,实不能耳。兄所最虑者,同学之人无志嬉游,端节以后放散不事事,恐弟与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从师必久而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师,若地方相安,则明年仍可从游;若一年换一处,是即无恒者见异思迁也,欲求长(zhǎng)进难矣。——此以上,答四弟信之大略也。


  六弟之信,乃一篇绝妙古文,排奡(ào)似昌黎,拗(ào)很似半山。予论古文,总须有倔强不驯之气,愈拗(ào)愈深乏意,故于太史公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论诗亦取傲兀不群者,论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轻谈,近得何子贞意见极相合,偶谈一二句,两人相视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枝妙笔,往时见弟文亦无大奇特者,今观此信,然后知吾弟真不羁才也,欢喜无极,欢喜无极!凡兄所有志而力不能为者,吾弟皆可为之矣。


  信中言兄与诸君子讲学,恐其渐成朋党,所见甚是,然弟尽可放心。兄最怕标榜,常存闇(àn)然尚䌹(jiōng)之意,断不至有所谓门户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虚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当视为良友药石之言。


  信中又有“荒芜已久、甚无纪律”二语,此甚不是。臣子于君亲,但当称扬善美,不可道及过错;但当谕(yù)亲于道, 不可疵(cī)议细节。兄从前常犯此大恶,但尚是腹诽(fěi),未曾形之笔墨。如今思之,不孝孰大乎是?常与阳牧云并九弟言及之,以后愿与诸弟痛惩此大罪。六弟接到此信,立即至父亲前磕头,并代我磕头请罪。


  信中又言“弟之牢骚,非小人之热中,乃志士之惜阴”。读至此,不胜惘(wǎng)然,恨不得生两翅忽飞到家,将老弟劝慰一番,纵谈数日乃快。然向使诸弟已入学,则谣言必谓学院做情,众口铄(shuò)金,何从辨起?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迟早实有前定,虽惜阴念切,正不必以虚名萦(yíng)怀耳。


  来信言看《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无所得,今已尽弃,不敢复阅,现读朱子《纲目》,日十余页云云。说到此处,兄不胜悔恨,恨早岁不曾用功,如今虽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导人之迷途也,求其不误难矣。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诸益友相质证,于读书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数端:


  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wù)。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精,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chóu zuò)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能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经以穷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别无学矣。


  盖自西汉以至于今,识字之儒约有三途,曰义理之学,曰考据之学,曰词章之学,各执一途,互相诋毁。兄之私意,以为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则躬行有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所以发挥义理者也;考据之学,吾无取焉矣。此三途者,皆从事经史,各有门径。吾以为欲读经史,但当研究义理,则心一而不纷。是故经则专守一经,史则专熟一代,读经史则专主义理。此皆守约之道,确乎不可易者也。若夫经史而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不当东翻西阅。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别无书也。此一集未读完,断断不换他集,亦专字诀也。六弟谨记之。


  读经,读史,读专集,讲义理之学,此有志者万不可易者也,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然此亦仅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为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文,读试帖律赋,头绪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质较低,必须为科名之学。六弟既有大志,虽不科名可也,但当守一耐字诀耳。观来信言读《礼记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时天分不甚低,厥(jué)后日与庸鄙者处,全无所闻,窍被茅塞久矣。及乙未到京后,始有志学诗古文并作字之法,亦洎(jì)无良友。近年得一二良友,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可学而至也,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慨然思尽涤(dí)前日之污,以为更生之人,以为父母之肖子,以为诸弟之先导。无如体气本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便觉劳顿,每自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学问也。故近日以来,意颇疏散,计今年若可得一差(chāi),能还一切旧债,则将归田养亲,不复恋恋于利禄矣;粗识几字,不敢为非以蹈大戾(lì)已耳,不复有志于先哲矣。吾人第一以保身为要,我所以无大志愿者,恐用心太过,足以疲神也。诸弟亦须时时以保身为念,无忽无忽!


  来信又驳我前书,谓必须博雅有才,而后可明理有用,所见极是。兄前书之意,盖以躬行为重,即子夏“贤贤易色”章之意,以为博雅者不足贵,惟明理者乃有用,特其立论过激耳。六弟信中之意,以为不博雅多闻,安能明理有用?立论极精,但弟须力行之,不可徒与兄辩驳见长耳。


  来信又言四弟与季弟从游觉庵师,六弟、九弟仍来京中,或肄(yì)业城南云云。兄之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丑秋思归,兄百计挽留,九弟当能言之,及至去秋决计南归,兄实无可如何,只得听其自便。若九弟今年复来,则一岁之内忽去忽来,不特堂上诸大人不肯,即旁观亦且笑我兄弟轻举妄动。且两弟同来,途费须得八十金,此时实难措办。弟云能自为计,则兄窃不信。曹西垣(yuán)去冬已到京,郭云仙明年始起程,目下亦无好伴。


  惟城南肄(yì)业之说,则甚为得计。兄于二月间准付银二十两至金竺(zhú)虔(qián)家,以为六弟、九弟省城读书之用。竺虔(qián)于二月 起身南旋,其银四月初可到。弟接到此信,立即下省肄(yì)业。省城中兄相好的如郭云仙、凌笛舟、孙芝房,皆在别处坐书院。贺蔗(zhè)农、俞岱(dài)青、陈尧农、陈庆覃(tán)诸先生皆官场中人,不能伏案用功矣。惟闻有丁君者(名叙忠,号秩(zhì)臣,长沙廪(lǐn)生),学问切实,践履笃诚,兄虽未曾见面,而稔(rěn)知其可师。 凡与我相好者,皆极力称道丁君。两弟到省,先到城南住斋,立即去拜丁君(托陈季牧为介绍),执贽(zhì)受业。凡人必有师,若无师则严惮(dàn)之心不生,即以丁君为师。此外择友,则慎之又慎。昌黎曰:“善不吾与,吾强与之附;不善不吾恶,吾强与之拒。”一生之成败,皆关乎朋友之贤否,不可不慎也。


  来信以进京为上策,以肄(yì)业城南为次策。兄非不欲从上策,因九弟去来太速,不好写信禀堂上,不特九弟形迹矛盾,即我禀堂上亦必自相矛盾也。又目下实难办途费,六弟言能自为计,亦未历甘苦之言耳。若我今年能得一差(chāi),则两弟今冬与朱啸山同来甚好,目前且从次策,加六弟不以为然,则再与信来商议可也——此答六弟信之大略也。


  九弟之信,写家事详细,惜话说太短,兄则每每太长,以后截长补短为妙。尧阶若有大事,诸弟随去一人帮他几天。牧云接我长信,何以全无回信?毋乃嫌我话太直乎?扶乩(jī)之事,全不足信,九弟总须立志读书,不必想及此等事。 季弟一切皆须听诸兄话。此次摺(zhé)弁(biàn)走甚急,不暇(xiá)抄日记本,余容后告。


  冯树堂闻弟将到省城,写一荐条,荐两朋友。弟留心访之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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