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白话文】致诸弟：劝诸弟学为和平，学为糊涂

导言 

       这封信是曾国藩在咸丰四年四月二十号，从长沙军营写给湘乡老家的四位弟弟：曾国璜、曾国华、曾国荃、曾国葆的。在这个月的初二那天，曾国藩率领的湘军在湖南长沙西北的靖港惨败于太平军，曾国藩羞愧难当，两次投水自尽，都被部下救回，之后返回长沙修整、恢复，这封信便写于靖港失利之后不久。信中曾国藩向弟弟们详细描述了前线湘军的近况，从他的的描述可以看出，此时的湘军军纪不整，军心不稳，与此后那支训练有素、骁勇善战的湘军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那么曾国藩是怎样让湘军彻底蜕变的？这个答案我们只能在读之后的家书时慢慢寻找了，在此暂且不表。这封信中提到的作战失利但谎称获胜的王璞山，是湘军著名将领王錱。负责起草文书的左季高则是与曾国藩渊源很深的晚清重要政治家、军事家左宗棠。

白话文 

澄候、温甫、子植三位老弟：

　　十七、十九号两天接到父亲大人十三号、十五号的手谕，还有四弟的两封信，信中所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下面我把我回复的内容分条列在后面，希望弟弟们能够把我说的禀告父亲大人还有叔父大人。

　　一、水军从成章诏营中逃走一百多人，胡维峰营中逃走了几十人。二十七号何南青营中逃走一哨队，把战船和炮架丢弃到东阳港，把船中的钱、米、帆布等用得着的东西都抢跑了。二十八号各营士兵逃跑的达到了三四百人之多，想不到初二靖港一役失败后，还会发生这样的溃败。在湘潭打胜仗的那五营人马，也只知道抢着瓜分“贼寇”的“赃物”，没有返回我省，就各自溃逃回县城了。有的甚至把战船丢弃到湘乡的河里，水兵登陆后逃跑，放任战船在河里随意漂流，把货物都丢失了。彭雪琴向有功的水手分发功牌时，水手乍见有顶戴官帽的奖赏，于是就说名册上的姓名都是假的，在应征参军的时候胡乱捏造的姓名，说是以免以后不守纪律，长官没法按照名册去追究。我认为这种做法是给临阵逃跑准备的，预先算计好，捏造假的姓名，（这样以后逃走也无从追查）。湘军的昧着良心，由此可见一斑。如果把已经四散溃逃的人重新召回部队，那么打仗的时候肯定不会给力。从衡州、永州招募的水军不超过五月份应该就可以到前线了，也不算太迟吧！

　　一、广东水师总兵陈大人带领广东兵一百人，携洋炮一百门，已经在四月初六那天到达郴州，这个月之内应该就可以到湖南，广西的水军也能在五月赶到。衡州正在制造新船，省城长沙也在整修旧船，应该都可以在五月份完工，不至于拖延到七月才能出兵。

　　一、四弟自从到省里来帮着办事，千辛万苦，大事小事都亲自过问，在衡州几个月，尤其尽心竭力。衡州的名流绅士都很佩服，认为他做事的努力程度可以说是前所未有了。昨天有郑桂森上了一封分条陈述的呈文，说到他在湘阴时见到四弟的情形，他在船上，不自觉的感动的哭出来，等等。四弟的才气、决心还有诚心，是别人难以学到的。只是最近公道不见伸张，外界的人民都喜欢议论，所以有好事的人制造谣言讥笑、挖苦四弟的短处，而四弟见我事事不顺，被人欺负，更加的愤怒，动了肝火发炎，难免时时发怒，对别人有些盛气凌人。四弟因为气大伤肝而得病，我也担心他心中的抑郁得不到排解而憋出内伤，又害怕他因为脾气太大而招致别人的抱怨，所以四弟回去之后，就听任他在家休养，不要催他来部队。大概也是因为我想到家里的事，没有四弟就没法重新回到正轨。乡里的事，除了四弟再没有别人可以替父亲大人操心的了。并不是在小事上有对四弟不满意的地方，四弟你要明白我的心意，一定要贴心好好的向父母大人禀报。

　　一、王璞山因为骄傲自大导致失败，耽误了大局，只要是有点见识的人都清楚，昨天他在家招募了几百个民兵，在石潭杀死了残余的“贼寇”三十人，于是就假装打了胜仗上报朝廷，说杀敌几百人，我十分讨厌这种做法。我跟巡抚、提督联名上奏，由左宗棠执笔来写，我起先将折子的草稿看了一遍，后来他又添了几段，竟然把王璞山谎报的胜仗也写了进去，折子发出之后才送了稿子过来让我签字确认，这时已经没什么办法了，之后克制自己签了字。朱石樵在岳州打了败仗逃了回来，在宁乡再次战败，加速逃跑了好几次，昨天到的省城，上面仍然命令他掌管宝应地区的事，他已经在十八号那天赶往宝庆上任去了，没想到现在的官场像这样是非颠倒。我在省城每天都很郁闷烦躁，什么事情做起来都不顺手，只好委曲求全，慢慢去做。昨天当面责备了朱石樵，他也无言以对，但是官场中的人都不认为我这么做是对的。将来如果我一事无成，辜负皇上对我的信任和托付，那就只能自己悔恨了，还能怨得了别人吗？埋怨别人又有什么用呢？大概一个时代出现农民动乱，肯定是由于之前出现了是非不明，黑白颠倒的情况。各位弟弟一定想要强行事事都分出个对错，就越会造成混乱，做错事的人也一定会因此怄气到底。希望各位弟弟学会放平心态，温和面对别人的过错，学会装糊涂。王璞山的事，从今往后逼近不能说出来，而且也不要在记在心上了。

　　一、我那个廿四都的仆人不能吃苦，喜欢穿好衣服，好鞋袜，不敢出远门，还经常想回家。我打算在本地另外雇一个仆人，咱们老家的仆人只留下三四个人在这里，方便平时送信回家。

　　一、率五突然病故的事，我绝对没听到消息，季洪弟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之前四弟信里提到过只言片语，我才知道，然后就惊呆了。昨天葛十一过来，我才准确的知道了这个消息。现在他的灵柩已经搬回老家了吗？如果还在省城，就抓紧写信给我，我会设法把他的灵柩送回去的。他生的什么病，怎么去世的，季弟你要详细的告诉我。

　　以上几条，希望弟弟们用心记住并细细体会。一定记住要一条一条仔细的禀告父母大人。

　　四月二十号正午曾国藩亲笔

解读 

　　在这封家书中，曾国藩相当无奈的向弟弟们说明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难得糊涂”。曾国藩治理军队是非分明、赏罚有据、一丝不苟，对于将失利谎报成胜利的王鑫，曾国藩并不苟同，但阴差阳错，自己反倒成了为谎言作证的人，这让他十分无奈，但他也没有过分追究，毕竟那个时代的社会风气就是如此。曾国藩清醒的意识到，天下之所以大乱，社会下层之所以纷纷起来造反，就是因为有太多所谓的上层人士颠倒黑白，但这种不良的风气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就像他亲手编练的湘军也不是一开始就训练有素、战无不胜一样，一点一滴，潜移默化，事情才会改变。坚持自己的原则，做好自己，尝试改变，但并不过分纠结也不去向别人争是非，这在当时确实是明智之举。正直之人，大多太直、太刚，刚而易折，只能独善其身，曾国藩则刚柔并济，如此，才能兼济天下，这一点十分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