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挑战吴月娘（上）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金瓶梅。我们今天讲潘金莲挑战吴月娘。

西门庆的嫡妻吴月娘曾说，潘金莲对付李瓶儿，是盼望“拔了萝卜地皮宽”。李瓶儿死了，萝卜拔了，潘金莲地皮宽了吗？没有。潘金莲的生存空间反而更狭窄了。她碰到争宠最强硬的对手，占据最佳位置的吴月娘。

李瓶儿母子一死，吴月娘的嫡妻身份和将给西门庆带来的子嗣，成为潘金莲的双重心理负担。两人矛盾公开爆发，成为矛盾导火线的，竟然是一件高档皮袄，是吴月娘最在意的财产。

潘金莲家里穷，母亲来访连打轿的钱都没有，当然不可能给潘金莲提供高档服装。富婆李瓶儿时髦贵重的衣物早就令潘金莲馋涎欲滴。李瓶儿死后，她装金银首饰的头面箱子吴月娘拿到上房。李瓶儿贵重衣服锁在她的卧室，成了潘金莲、如意儿、迎春等人觊觎的对象。财迷心窍的吴月娘这时还未料到。

应伯爵生子满月请西门府女眷，潘金莲跟西门庆“恩爱”一宿，百般讨好后，趁机对西门庆说“我有桩事儿央你，依不依？”原来她琢磨上李瓶儿的貂鼠皮袄！西门庆用商人口气跟潘金莲商量：你还是穿一件当铺的皮袄吧，李瓶儿的皮袄值六十两银子，你穿上是不是不太招摇？潘金莲声称“左右是你老婆，替你装门面”，软磨硬泡，撒娇耍赖，终于把李瓶儿的貂鼠皮袄弄到手。奶子如意趁西门庆开箱机会，也捞了李瓶儿几件高档服装。

吴月娘“大意失荆州”，埋怨西门庆，讽刺潘金莲“早时他死了，他不死，你只好看他眼儿罢了。”吴月娘很心疼高档皮衣被潘金莲劫去。这个皮袄理论上已是吴月娘的，只是她还不好意思穿出来，没想到潘金莲脸皮厚，先下手为强。吴月娘一肚子不高兴，她想借留人看家留下潘金莲，不叫她穿李瓶儿皮袄赴宴，又说不出口，只好眼巴巴瞅着潘金莲用李瓶儿的皮袄“时装表演”：潘金莲搽胭抹粉、插花戴翠，对李瓶儿的皮袄做了美化，配上“两个大红遍地金鹤袖，衬着白绫袄儿穿”。潘金莲本来艳丽风骚，再沾上李瓶儿的富贵时髦，这不就更撑了吴月娘眼皮？

无巧不成书，当西门庆妻妾到应伯爵家赴宴时，来给吴月娘唱曲儿的申二姐，不肯给春梅唱曲，被春梅赶走。吴月娘回来了知道了就说：“怪不的俺家主子也没那正主子，奴才也没个规矩。”这话的意思是：我是当家正妻，小妾不请示我就拿走贵重皮袄；春梅是奴才，竟敢把给主子服务的人轰走。吴月娘下令叫潘金莲管管春梅。潘金莲反而护着春梅，说“莫不成为瞎淫妇打他几棍儿？”根本不把吴月娘放到眼里。吴月娘老羞成怒，对西门庆说这件事，按说西门庆该维护他正妻的权威。没想到他偏向春梅，说谁叫她不给春梅唱？嫡妻连批评丫头都行不通，月娘气不打一处来。

潘金莲的恶，早就超出吴月娘最大想像。她不仅掌控西门庆，还抓住机会掌控吴月娘。第六十四回“玉箫跪受三章约”。书童和玉箫在西门庆书房私通，被潘金莲抓个正着。玉箫跪着求潘金莲给她保密。潘金莲借机和玉箫约法三章：第一，吴月娘的动向随时向我报告；第二，我要什么东西随时给我拿；第三，如实交待，吴月娘用什么办法怀上身孕？

潘金莲是做国际间谍的材料，也是尔虞我诈高手。她多次瞅准时机要挟西门庆：西门庆跟李瓶儿私通，跟宋惠莲私通，她都掌控；西门庆跟奶子如意儿私通，她又规定：西门庆只能跟奶子“春风一度”不能同床共枕：“我许你和他睡便睡，不许你和他说甚闲话，叫他在俺们跟前欺心大胆的。我到明日打听出来，你就休要进我这屋里来，我就把你下截咬下来。”潘金莲有控制欲，有权力欲，现在她把欲火烧到正妻鼻子底下，吴月娘的贴身丫鬟成了她的“卧底”。事无巨细都得向她汇报。吴月娘在做什么？吴月娘跟什么人说什么话？有了玉箫这个“监控器”，潘金莲都掌握了。这个歹毒女人太可怕了。

玉箫秘告潘金莲：吴月娘说潘金莲“把拦汉子”，说俺娘又恼五娘问爹讨皮袄不对她说。西门庆送回李瓶儿房间钥匙，吴月娘说了他几句，“早是李大姐死了，便指望他的，他不死只好看一眼罢了。”潘金莲立即泼口大骂吴月娘扯淡！有一个汉子做主罢了，你是我婆婆？你管着我？

潘金莲恃宠，已不把“嫡庶有别”放眼里。她知道吴月娘吃薛姑子衣胞符药怀孕，她想照猫画虎，想跟西门庆同房，“图壬子日好生子”。西门庆在吴月娘房内吃酒说话，吴月娘正在为申二姐的事发脾气，孟玉楼、李娇儿都知趣地离开，潘金莲“在那边屋里只顾坐的”，像现代人讽刺的“电灯泡”，亮在西门庆吴月娘这对“正头夫妻”旁边。

她是等着他们讲完话，她要拉西门庆走，因为她已经拿到符水药，完成她的壬子日好生子。西门庆一直不走，潘金莲竟“走来掀着帘儿叫他说：‘你不往前边去，我等不得你，我先去也。’”西门庆答应马上来。潘金莲这样做太出格，把吴月娘气晕，潘金莲一走，吴月娘马上对西门庆说：“我偏不要你去，我还和你说话哩。你两人穿一条裤子也怎的？强汗世界，巴巴走来我屋里，硬来叫你。没廉耻的货，只你是他的老婆，别人不是他的老婆？”吴月娘这话完全在理。

不要说吴月娘是嫡妻，即使同样是妾，潘金莲也不能到别人房间拉走丈夫。这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女人必须遵守的底线。欲令智昏的潘金莲突破了这条底线，也突破了嫡庶有别。吴月娘指责她，西门庆无话可说。然后，吴月娘不是不叫西门庆到潘金莲房间?她把西门庆“派”到孟玉楼房间，说明不是她“把拦汉子”，要西门庆在小妾间一碗水端平。

潘金莲误了“壬子生子好日子”，恼火异常，早起立即把母亲打发回家。这个事起两方面作用：一方面，打发潘姥姥走，就是摆出“我房间没外人了，就是要把拦汉子”姿态；另一方面，她不请示吴月娘，就叫潘姥姥走，这是挑战嫡妻权威。玉箫又跑来告诉潘金莲，吴月娘如何打发西门庆到孟玉楼房间，说潘金莲“强汗世界”“没廉耻”“把拦着爹在前边”“惯的春梅没规矩”。潘金莲窝了一肚子火，打算跟吴月娘过招。

吴月娘知道潘姥姥不向她告别就走了，对吴大妗子说“我猜姐姐又不知心里安排着要起甚么水头儿哩。”潘金莲听了墙根，主动出来开口吵架：“可是大娘说的，我打发了他家里去，我好把拦汉子。”

潘金莲破釜沉舟要挑战吴月娘。吴月娘也不是善茬，就说：“是我说的，你如今怎么我？”意思是：“我是大老婆，有权力这么说，你做小老婆的，敢怎么样？”接着，劈头盖脸把潘金莲训斥一顿：一个汉子，“成日家把拦在你那前头”，原来只你是他的老婆，别人不是？不管什么事，“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你成日守着他，怎么不晓的？......

按封建家庭规矩，嫡妻训话，小妾只能俯首帖耳。这一点《红楼梦》写得非常明白，王夫人骂赵姨娘，赵姨娘一声不敢吭。潘金莲却不吃这一套，跟吴月娘针尖对麦芒吵：“他不往我那里去，我拿猪毛绳子套了他去不成？那个浪的慌了也怎的？”潘金莲自鸣得意：汉子总在我那儿是他自愿，我有魅力，不是我拖去，我可不像你“浪的慌了”！

吴月娘跟她针锋相对：“你不浪的慌，他昨日在我屋里好好儿坐的，你怎的掀着帘子，硬入来叫他前边去？”如果吴月娘到此为止，马上刹车，潘金莲还真是无话可对，因为吴月娘抓到正理。

但吴月娘不懂见好就收，继续扯三扯四，给潘金莲上纲上线，她说：“汉子顶天立地，吃辛受苦，犯了甚么罪，你拿猪毛绳子套他？贱不识高低的货，俺每倒不言语了，你倒只顾赶人。”说着说着，吴月娘把她久久地暗藏心中的不快也发泄出来：“一个皮袄，你悄悄就问汉子讨了”，“一个使的丫头，和他猫鼠同眠，惯的有些折儿！”

吴月娘已骂出潘金莲“贱不识高低”，意思是：你做小老婆的竟敢跟大老婆吵？想造反？潘金莲却不服输，继续跟吴月娘对等吵骂，直到骂出“像这等却是谁浪？”明指吴月娘跟他抢汉子是“浪”。这叫犯上作乱。因为，潘金莲和吴月娘跟西门庆的关系不在同一水平线上，吴月娘是正妻，她有权管丈夫、也有权管小妾，潘金莲只能听从吴月娘分派。而潘金莲却认为西门庆属于她，吴月娘插手就是“浪”。当着那么多人，这时在场的有吴大妗子、李娇儿、孟玉楼、丫鬟、尼姑，吴月娘这个嫡妻被小妾用上“浪”的不雅字眼，令人难堪。

吴月娘只好做起“揭老底战斗队”，分析到底是哪个“浪”？她专提潘金莲当年丑事，“紫漒了双腮，说道：‘这个是我浪了。随你怎么说。我当初是女儿填房嫁他，不是趁来的老婆。那没廉耻趁汉子精便浪，俺每真材实料，不浪。”接着干脆把潘金莲害死李瓶儿吵了出来：“你害杀了一个，只多我了。”

潘金莲吴月娘争吵，孟玉楼、吴大妗子劝架，吴大妗子阻止吴月娘，休要失了身份跟小妾争吵，你再吵我就回家，吴大妗子被李娇儿拖住......整个西门府乱成一团，吵架吵得无比好看。

在这场争吵中占上风的是吴月娘，她占据嫡妻位置，骂的有理有据。灵牙俐齿的潘金莲没了招数只能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要休书。吴月娘被气得连个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最终说出一句叫潘金莲心惊肉跳的话：“我不真材实料，我敢在这家里养下汉来？”吴月娘骂的是潘金莲在武大家养汉，潘金莲想的却是她和陈经济的花花事，心里很虚嘴上更犟：“你不养下汉，谁养下汉来？你拿主儿来与我！”就是：你找出我养的汉来。

潘金莲被孟玉楼和玉箫拉回房间。一场妻妾大战暂时休战。

西门府的妻妾吵架，西门庆会怎么处理?我们下次再讲，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