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个退伍老兵,妻儿都在大陆,一个人在举目无亲的台湾省苏澳小镇落脚,种下了我和他永难割舍的因缘。
在我出生那一刻,生身父母便把我送给他作养子,然后父母举家搬离苏澳,没了音讯。在养父的怜爱下,为我的人生张开序幕――
由于一哥大男人不懂得如何养育初生婴儿,于是请托邻居,也即是影响我至深的奶妈――月子,来照顾我,从此我的命运跟他们连成了不可切割的脐带。
一位是宽厚仁慈的山东汉子,一位是温婉坚韧的台湾母亲,在我的生命里,这两个源头和谐地将我汇聚成一条清澈河流,朝梦想的大海奔流而去。
爸爸生于1906年,祖父是满清秀才,所以父亲自小受到诗书熏陶,写得一手好书法。我在小学求学阶段,他便教我练习书法,从柳公权、颜真卿,以至魏碑、宋徽宗瘦金体体,都经他一手传授。
爸爸常说:写书法第一步是坐姿,坐得正,笔才能正;笔正则心正,心正字才能端正。所以要求我笔要握紧,因为握紧了,身体的劲道才能透过笔传到字上面,所谓「力透纸背」就是这个道理。当我伏在案前练字时,父亲常会偷偷地站在我身后,然后出其不意地用手抽我的笔,若是被他抽走,就要被罚写一百个大楷。那时,我真是闻毛笔即色变,但也奠下了我日后扎实的根基,经常代表学校参加书法、作文比赛,使我和中国文字产生缱绻深情。
现在我身上还每天都带着一枝自来水毛笔,在餐厅吃饭时便会把餐巾纸写满满的;而给朋友的名片也是用毛笔一张一张地写,朋友笑我是活在现代的古代人,而我也常自我解嘲地说:「没错!我是满清遗老。」
我想,我之所以如此酷爱书法,也许是因为对父亲有太深的眷恋,想透过毛笔字来留住这童年和父亲之间最美好的记忆。
父亲是个京戏迷。从小就看他坐在电视前看平剧,然后跟着哼哼唱唱,很奇怪,我并不排斥这传统的戏曲,常常会跟着父亲突然来一段「二进宫」。而父亲最钟情的一齣戏,便是「四郎探母」,每次见他看得泪眼蒙矓,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这齣戏能如此牵动这位铁汉的温柔情丝。
等到我长大,了解了剧情,才慢慢体会:也许父亲和他们这群外省老兵,因为整个民族的命运,不得不抛母别妻,离乡背景,心中的悲凉,随着年龄感慨日深,这台湾海峡一水之隔,竟隔断所有的骨肉情爱;就算有机会重回故乡,父母恐早已成仙,妻儿也成了陌生的亲人。而「四郎探母」正好触动了他内心渴望的弦音,难怪他百听不厌,每听必老泪纵横
他也爱听流行歌曲, 很喜欢邓丽君和费玉清,尤其是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和费玉清的『一剪梅』。
小学的时候,当时刘家昌是红极一时的电影导演、作曲家,他常常带着赞赏崇拜的口吻说:「刘家昌真了不起!真是鬼才,写了这么多好听的歌。」他这种对流行音乐的欣赏及肯定,也埋下了我日后朝音乐理想迈进的动力,也许潜意识中我想成为爸爸赞赏的那种人。
他对阅读也有浓厚的兴趣。家里常有「传记文学」、「读者文谪」等杂志而古典章回小说更是他的最爱。无数个夏天的夜晚,家里门前的老榕树下,总是坐着一堆小朋友,听他讲「封神榜」、「三国演义」、「西游记」⋯⋯。那些故事里的人物,一个个在他口中生龙活现地醒了过来――
爸爸是个典型的老烟枪,右手的食指、中指明显焦黄,连睡前都必须点着烟。有时候不小心睡着,把棉被烧了个洞,因此我们家的每一床棉被都是千疮百孔。还好每一次闻到焦味,他都会惊醒,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然后他就会一直咒骂自己,终究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洞出现在那些可怜的棉被上。
有一次我在看电视,看他翻箱倒柜的在找东西,从客厅找到厨房,从房间找到厕所,问他:「爸爸,你在找什么?」他不理我,兀自咕哝着:「怎么会不见了?刚刚明明还在身上?」我再问:「爸!你到底在找什么?」他还是不理我,继续翻棉被拉枕头。我不耐烦地再问:「爸爸!你要搬家啊?」他才生气地说:「我的眼镜怎么不见了,刚刚我还在看报纸!」
我看了看他,突然情不自禁笑了出来,原来他的老花眼镜一直都挂在他的额头⋯⋯⋯
一个固执可爱的爸爸。
这节目好,有深度。
范俊逸_俊哥 回复 @听友247034305: 真的很想激您的鼓勵,我會繼續努力,做更好的內容,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