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版资治通鉴文稿
公元前五九年.壬戌
1春季,三月十六日,西汉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宰相(丞相)高平侯(宪侯)魏相逝世。
夏季,四月二十九日(原文“戊辰”,据《汉书·百官公卿表》改),西汉帝(十任宣帝)刘病已(本年三十三岁)任命丙吉当宰相。丙吉心胸宽大,做人谦虚退让,不过问小事,当时人认为他深得大体。
2秋季,七月二十六日,刘病已擢升藩属事务部长(大鸿胪)萧望之当最高监察长(御史大夫)。
3八月,刘病已下诏:“低层公务员(吏)如果不能廉洁公正,国家便不能治理。而今,小吏的工作忙碌,薪俸却少,要想他们不欺诈压迫人民,十分困难。从现在开始,增加低层公务员待遇十分之五。”(俸禄一石,增加五斗,成为一石五斗。)
4本年,东郡(河南省濮阳市西南)郡长(太守)韩延寿,调任北长安(左冯翊)市长。韩延寿最初当颍川郡(河南省禹州市)郡长,颍川郡在赵广汉郡长治理时,挑拨官民之间感情,鼓励告讦,民情浇薄,人与人之间,结下层层怨仇(参考前七一年)。韩延寿改弦易辙,教人民礼义谦让。征召长辈绅士,共同议定嫁娶、丧葬、祭祀等仪式跟礼品,大致上依照古代的规矩,禁止奢华。人民接受他的教化,凡是纸马、纸车,阴间鬼神用的器具,一律不准使用,强制销毁,抛弃到道路上。稍后,黄霸接任颍川郡长,遵循韩延寿的方法,继续推行,政绩斐然。
韩延寿担任官职,推行礼义,崇拜古人古事——一切崇古,注意礼教感化。所到的地方,一定聘请当地贤良人士,待以宾客之礼。遇到问题,反复讨论,采纳真诚的建议和批评。表扬对父母孝顺、对兄弟友爱的有品德的人。修建公立学校,并于春秋两季,恢复古代的“乡射”之礼(在学校比赛射箭)。设置钟鼓、管弦乐队,在隆重仪式中,与会人士,上台阶、下台阶时,都作揖相让。每年八月,依照政府规定,检阅民兵,设置刀斧大旗,练习骑马射箭。整修城堡外郭,征收田赋租税,事先明白宣告日期,把最后期限看作大事。小吏和人民,既恐惧、又尊敬,都奔走前往,准时完成。
韩延寿更设置里长(正)、邻长(五长),互相勉励孝顺父母、友爱兄弟。严格规定,不准收留奸邪的人。邻居村落,稍微有点不平常事情,小吏立刻知道,据实向上级报告。奸邪的人,都不敢进入郡境。开始实施的时候,好像有点烦琐,但是,到了后来,官吏再没有追捕盗贼的烦恼,人民也再没有被抓去苦刑拷打的忧虑,大家乐于新政。韩延寿对他的部属,即令位置很低,也都待以厚重的恩德,但约束严明。也有欺骗、辜负他的,韩延寿总痛切的责备自己:“难道我有什么对不起他,为什么会如此?”干部听到,都会自己羞惭后悔。某一县的警察官(县尉),就曾为此自杀身死。有一次,他手下一位职员(掾),也因羞惭后悔而自杀,却被人救活。韩延寿感动,垂泪涕泣,派人请医生诊治,厚厚的赠送他的家人。在东郡三年,有令必行,有禁必止,民间的诉讼大为减少。因为这个缘故,受到中央政府的赏识,调升北长安市长。
韩延寿巡察到高陵县(陕西省高陵县),有弟兄二人为争夺田产,向他控诉。韩延寿大为悲伤,说:“我有幸被派到这里,作为全市的表率。却不能够教育感化,到今天,仍然有骨肉之间,为了争夺田产,打起官司。既伤害善良的风俗礼教,而又使贤明的高级官员(长吏)、民政官(啬夫)、乡村教育官(三老)、伦理官(孝弟),蒙受耻辱。责任在我,应当闭门思过!”当天,宣称有病,不再处理公务。回到政府宾馆,卧床不起,深自反省。全县官员不知道如何是好。县长、市政府主任秘书(丞)、乡村事务官(啬夫)、乡村教育官,恐惧之余,自己投入监狱囚禁,等候定罪。于是,互相控告中的家族,都自己责备自己;两弟兄也深感后悔,把头发剃光(表示髡刑),脱下衣袖(表示准备接受鞭打),露出臂膀,向韩延寿请罪,愿意把田产让给对方,到死不敢再争。境内一派升平,到处传播这件事,互相勉励,以后再没有发生过告状的事件。韩延寿以至诚待人,所属二十四县,受到他恩信的感召,没有人敢再告状,官吏小民,都不忍心对他欺骗。
人不平则鸣,有委屈才有诉讼;诉讼,是弱者信赖政府的行为。
法庭主持正义,打击邪恶,保护弱小。然而,黑暗的司法却成为弱小的陷阱。中国传统是,一旦开始诉讼,没有人敢担保吉凶,仅《资治通鉴》就提供无数例证,在“无罪不能无刑”的原则下,《说不准学》油然问世,不但被告如此,连原告的命运,自己也不能掌握。于是,中国人遂有一种“屈死不告状”的悲怆心理。
明知道告状有这么严重的危险,而兄弟二人仍去告状,其中之一所受的委屈,一定超过所能忍受的程度,想不到法官先生却用诈术逼使和解。和解并不是坏事,问题在于由谁仲裁?在这场兄弟争产的案件中,势必由族中长辈仲裁。长辈中有穷有富,住在破庙里伸手叫化的“曾叔祖父”,他的话有什么力量?假定他有力量,早不住在破庙,自有人奉养去了。结果仍是有钱的“曾叔祖父”干预。如果他主持公道,这公道为什么不由法官执行?如果他不主持公道,受委屈的一方,也只好接受这种不公道。如果他不接受,咦,好个顽劣刁民!
儒家学派一直唾弃法治,也一直歌颂礼治下的监狱常空。于是产生韩延寿之类人物,拿和稀泥和小女人撒娇等政治裹胁手段,制造和谐假象,像卧床不起、部下自投监狱等等小动作,希望达到礼治目的。于是天地之间,没有正义、没有法律,只有权势。社会全力追求的只是:“息别人的事,宁自己的人。”行险侥幸之辈,永远胜利;地主、财团、恶霸之类,如同巨斧,砍断人民呼天求救的渠道。直到今天,这种残余意识,仍在作祟,仍在延缓法治的确立!
5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握衍朐鞮单于(十三任)挛鞮屠耆堂,痛恨日逐王挛鞮先贤掸归降汉朝(参考去年【前六○年】),于是诛杀他两个弟弟。乌禅幕请求宽恕,饶他们一死。挛鞮屠耆堂拒绝,乌禅幕大不愉快。
后来,左奥鞬王逝世,挛鞮屠耆堂封他的幼子当奥鞬王,留在王庭供职,不准接管部落。奥鞬部落的贵族,遂共同拥戴故王的其他儿子继任奥鞬王,向东迁移。挛鞮屠耆堂派右宰相(右丞相)率一万骑兵追击,损失好几千人,不能取胜。
资治通鉴原文
中宗孝宣皇帝中神爵三年(壬戌,公元前五九年)
春,三月,丙辰,高平宪侯魏相薨。夏,四月,戊辰,丙吉为丞相。吉上宽大,好礼让,不亲小事,时人以为知大体。
秋,七月,甲子,大鸿胪萧望之为御史大夫。
八月,诏曰:“吏不廉平,则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禄薄,欲无侵渔百姓,难矣!其益吏百石已下俸十五。”
是岁,东郡太守韩延寿为左冯翊。始,延寿为颍川太守,颍川承赵广汉构会吏民之后,俗多怨雠。延行改更,教以礼让;召故老,与议定嫁娶、丧祭仪品,略依古礼,不得过法。百姓遵用其教。卖偶车马、下里伪物者,弃之市道。黄霸代延寿居颍川,霸因其迹而大治。延寿为吏,上礼义,好古教化,所至必聘其贤士,以礼待用,广谋议,纳谏争;表孝弟有行,修治学官,春秋乡射,陈钟鼓、管弦,盛升降、揖让;及都试讲武,设斧钺、旌旗,习射、御之事;治城郭,收赋租,先明布告其日;以期会为大事。吏民敬畏,趋乡之。又置正、五长,相率以孝弟;不得舍奸人,闾里阡陌有非常,吏辄闻知,奸人莫敢入界。其始若烦,后吏无追捕之苦,民无箠楚之忧,皆便安之。接待下吏,恩施甚厚而约誓明。或欺负之者,延寿痛自刻责:“岂其负之,何以至此!”吏闻者自伤悔,其县尉至自刺死。及门下掾自刭,人救不殊,延寿涕泣,遣吏医治视,厚复其家。在东郡三岁,令行禁止,断狱大减,由是入为冯翊。
延寿出行县至高陵,民有昆弟相与讼田,自言。延寿大伤之,曰:“幸得备位,为郡表率,不能宣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争讼,既伤风化,重使贤长吏、啬夫、三老、孝弟受其耻,咎在冯翊,当先退。”是日,移病不听事,因入卧传舍,闭阁思过。一县莫知所为,令、丞、啬夫、三老亦皆自系待罪。于是讼者宗族传相责让;此两昆弟深自悔,皆自髡,肉袒谢,愿以田相移,终死不敢复争。郡中歙然,莫不传相敕厉,不敢犯。延寿恩信周遍二十四县,莫敢以辞讼自言者。推其至诚,吏民不忍欺绐。
匈奴单于又杀先贤掸两弟;乌禅幕请之,不听,心恚。其后左奥鞬,王死,单于自立其小子为奥鞬王,留庭。奥鞬王贵人共立故奥鞬子为王,与俱东徙。单于右丞相将万骑往击之,失亡数千人,不胜。
柏杨说得对,韩延寿整个操作就是和稀泥
如此重复为哪般?
司马光把韩延寿这段放在《资治通鉴》里面,其实就是想给后面宋朝的皇帝看,这个就是儒家官员治理国家的典范,这样子治理地方,那就没问题了!不过问题来了,好像这样治理地方的难度也不太大,为什么宋朝官员都不采用这种有效的办法呢? 因为这种情况只是在少数少见的情况下才能实现,韩延寿的办法好像是让人民反醒,其实更像是一种道德绑架!别人一找他打官司就自己猛承认错误,最后的结果反而让打官司的双方觉得这样得罪的人太大太多,已经超出了打官司本身的风险!那我有问题还是用其他方法解决,不要麻烦官府了! 之所谓其他方法,八成就是宗族里面自己解决了,其实中国自古很多问题都是宗族里自我解决的,反而可能比去官府解决的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