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帘（二）之达摩一苇渡江 / 林清玄散文

《卷帘》

卷起来是寸心  摊开来是千里目

作者：林清玄

诵读：大   宇

（二）

我从小就特别知觉那种卷藏的魅力，每看到长辈收藏中国书画，总是希望能探知究竟。每天最喜欢的时刻，就是清晨母亲来把我们窗口的帘子卷起，阳光就像约定好的一样，在刹那间扑满整个房间，即使我们的屋子非常简陋，那一刻都能感觉到充分的光明与温暖。

父亲有一幅达摩一苇渡江的图画，画上没有署名，只是普通民间艺匠的作品，却也能感觉到江面在无限延伸。那达摩须发飞扬地站在一株细瘦几不可辨的苇草上，江水滔滔，达摩不动如山，两只巨眼凝视着东方湛然的海天，他的衣袂飘然若一片水叶，他的身姿又稳然如一尊大山。

父亲极宝爱那幅画，平时挂在佛堂的右侧，像神一样地看待它。佛堂是庄严神圣之地，我们只能远远看着达摩，不敢乱动。十六岁时我们搬家，父亲把达摩卷成一卷，交我带到新家。

把达摩画像夹在腋下，在田埂上走的时候，我好像可以在肌肤上感觉达摩的须发与巨眼，以及滚动的江水，顿时心中涌上一片温热，仿佛那田埂是一苇，两边随风舞动的稻子是江浪渺渺，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当时的达摩不是佛堂里神圣不可冒犯的神了，而是和凡人一样有脉搏的跳动，令我感动不已。听说达摩祖师的东来之意，是要寻找一个“不受人惑”的人，“不受人惑”的理想标杆，原像一苇那么细弱，但把达摩收卷在腋下时，我觉得再细弱的苇草，也可以度人走过汩汩流波，“不受人惑”也就变得坚强，是凡人可以触及的。

我把达摩挂在新家的佛堂时，画幅由上往下开展，江水倾泻，达摩的巨眼在摊开的墙壁上，有如电光激射，是我以前都不能感受到的。如今一收一放，感觉之不同竟有至于斯，达到不可想象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