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城市经济学》第13讲：排斥外来人口，只会让生活更贵

各位听众朋友们，大家好，你现在听到的是《城市经济学》语音课程的第13讲，我是主讲人陆铭。

在之前的课程里我们讲过，城市的发展有三个非常重要的目标：一个是发展，第二个是宜居，第三个是和谐。在之前的课程里，我们已经讲过了发展和宜居的问题，接下来，我们将用几次课程来讲城市的和谐问题。

今天的主题就涉及到“移民的重要性”。

每年到春节的时候，我们都能感受到在中国大地上，有一个巨大的人潮，在城市和农村之间，城市和城市之间涌动。根据国家相关的统计，现在每一年大约有2.7亿的农民进城移民，在城市工作和生活。

我想我的听众朋友们还记得，在一个国家内部，只要没有制度性的障碍，如果有一个地方，它在经济增长上收入水平持续地提高，同时宜居程度也不断地在提高，而社会和谐程度也得到不断地改善的话，那么这样的地方，就会成为移民的流入地点。

这个过程将一直持续到不同城市之间、地区之间，人们的效用水平完全一样为止。这就是空间均衡的最基本的道理。

所以我们说，移民实际上就是体现了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所以在国家和国家之间，国家的内部之间，其实都普遍存在移民的现象。

一、移民的好处

移民对一个国家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因为他至少保证了三件事情。

第一是效率。其实移民本身，就是劳动力这种最为重要的经济资源在城市和地区之间进行再配置的过程，所以移民首先保证了资源配置效率的最大化。

对于个体来讲，当我们通过移民来改善我们的收入和就业机会的时候，实际上就是这个国家的劳动力资源的配置得到了更为优化的结果。这个非常好理解。

那么移民的第二个非常重要的意义，就在于保证公平。通常我们讲公平的时候，涉及到两个概念，一个是机会均等，一个是结果均等，而移民恰恰对于机会和结果的均等都非常重要。

我们先从机会均等开始说起。大家都知道基础设施的投资，是有规模经济的，所以一些大型的基础设施，比如说机场、高铁站，往往都是在更大的城市，具有更强的规模经济，它的发展也会比较好，而这样的一些基础设施往往都是用的公共财政。

所以，如果要是这些基础设施在大城市发展比较好的话，那么从一个国家内部处于机会均等的这个目标，得允许老百姓，通过移民来有可能享受到在大城市更好的基础设施。

我这里虽然是以基础设施为例，其实公共服务等也是同样的道理。

那么另外一个均等就是结果均等。我们前面说过，移民的最终结果，就是达到一种均衡状态，就是在城乡之间、地区之间，已经让老百姓觉得我再继续移民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我生活在每一个地方的效用都是差不多的。

这种空间均衡，它最为重要的保障机制，就是收入的均等化。世界银行曾经做过一个研究，它得到了这样一个结论：在世界上，凡是那些成功地缩小了地区间收入差距的国家，都是劳动力自由流动、人口自由流动的国家。

所以移民也是保障机会均等和结果均等的非常重要的机制。

那么移民的重要性的第三个体现，就是治理。在经济学当中有个非常重要的道理，叫竞争能够保证效率。但是政府天然是一个垄断的组织，我们怎么能保证政府在提供公共品或者公共服务的时候，能够实现效率呢？或者换句话来说，我们怎么来保证政府能够努力工作，提高它的公共服务水平？非常重要的一个机制，就是用“脚”投票。

具体来讲，如果我居住在一个地方，当地的政府收了我的税，但是它不好好工作，它所提供的公共服务的质量和数量我不满意，那么我有一个选择就是移民。而这个选择，往往是收入水平高的人更加容易做出。

那么这样一个用“脚”投票的机制，就会让地方政府感到压力。如果不好好干的话，可能随着居民的移出，特别是比较富有的阶层的移出，就会损害当地的经济增长和税基。这个时候对于地方政府来讲就是一个巨大的压力。

二、移民对城市带来什么影响？

那么既然移民有三个方面的好处，保证了效率、公平和治理，那么对于那些接纳了大量移民的城市来讲，会产生什么样影响呢？

这个影响，也需要分几方面来讲。在绝大多数的条件下，移民是件好事，它首先的效果就是促进经济增长，它产生了一个做大蛋糕的作用。

可能很多人会觉得，移民对经济上有好处，但是我只欢迎高技能劳动者。之前我们的课程里讲过，这种观念其实也是不对的。

因为低技能劳动力和高技能劳动力之间存在某种互补性，所以当高技能劳动力向城市，特别是大城市集聚的过程当中，它会带来大量的低技能劳动者的需求。这个时候，低技能劳动力的流入，其实可以提高高技能劳动力的劳动生产率。

但是，劳动力的流动也不是一点负面影响都没有。特别是在低技能劳动力和低技能劳动力之间，当外来的低技能劳动力和本地的低技能劳动力之间的替代性很强的时候。那么，在理论上，有可能城市原来的原住民就有一部分低技能劳动者，他们的收入和就业机会会受到一种挤压效应。

这可能也是当今世界对移民普遍有一种戒备心理，严重的话甚至会产生反移民倾向最为重要的一个原因。

但是我们反过来想，反移民真的会让我们生活变得更好吗？

不管是从理论还是从国际经验来讲，反移民一定会带来三个方面的结果：

对于那些劳动力流入地来讲，如果排斥移民，将会使得本地的经济增长受损，而城市发展的活力也会受到负面影响。这是一个最主要的负面效应。

那么与此同时，当你去排斥劳动力流入的时候，特别是排斥低技能劳动力流入的时候，就会抬高本地的劳动成本。还有它会让服务变得更贵，生活成本也变得更贵。这个反过来又会使得城市的竞争力下降，使得城市对于人才的吸引力下降。

最后，在一个国家内部，如果你越是排斥外来的低收入群体、低技能群体进入到本地的话，从一个国家的发展角度来讲，那么这些人必然生活在更加贫困或者收入更低的地区，而这个时候，就需要进行地区之间更多的转移支付。而这个转移支付，说到底实际上是由老百姓来承担的。谁承担得更多？又是经济相对来说比较发达的地区的居民承担得更多。

所以，我们在城市制定公共政策的时候，不能一味地看到，好像反移民保护了我们自己，其实有可能最后是伤害到我们。

这件事情很多人可能想不明白，我在公共讲座的时候也碰到过这样的问题。有人问我：陆老师，如果你讲这些东西都是对的，那么我们为什么在国际上会看到有一些欧美国家出现的反移民的思想和浪潮？ 

这里我得告诉大家，国际移民和国内移民是有根本性区别的。

我刚才讲到，反移民会有一些社会经济的负面影响，但是在国际移民之间，这种影响相对来讲会比较小一点。

比如说当美国去排斥墨西哥移民的时候，可能美国的经济增长速度会慢一点点，可能劳动成本和服务价格会高一点。但是当美国排斥墨西哥移民的时候，他不需要给墨西哥更多的转移支付。这一点，在国内移民是有一个巨大差别的。

与此同时，在国际移民里，国际移民带来的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社会问题，就是种族冲突。但是在中国，由于是一个统一的国家内部，其实我们是不存在由于移民所带来的种族冲突或者宗教冲突的。这一点也是国内移民和国际移民非常不一样的地方。

所以讲完这些道理以后，我想它的一个含义，就是我们对于国内的移民要有更加开放的心态。

在经济政策上，由于移民所导致的对于本地劳动力市场的一个冲击，更多的应该是通过再分配的政策来进行改善，也就是说我们应该在蛋糕做大的同时，更加关注低收入群体有可能存在的福利损失。

与此同时，当外来移民进入到本地进行工作，产生了对本地的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正面效应的时候，我们要考虑到在城市内部有可能收入差距是会扩大的，这个时候需要通过公共服务的均等化，让公共服务更多的覆盖到外来的常住人口，而逐渐地使得收入差距的扩大，不要那么明显的转化为任何人之间实际福利水平的差别。

总而言之，我们的经济政策应该注重做大蛋糕再分配，而不是反移民，尤其不能反国内移民。

好的，今天我们的课程就讲到这。我们下一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