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僵硬起来,冒出冷汗。
“对吧,很像我吧?”
爸爸高兴地应声道,似乎还有些害臊。
“父子就是父子呀,一根藤上的瓜。”
屋里那些外表给人带来压力的人一个个笑容满面,都盯着我看。
我感到非常恐惧,这种恐惧不是心理上的,而是肌肤切身感受到的。结果我从头到尾没能说出一句话。这个地方竟然能让人陷入如此深的恐怖,这就是爸爸的“办公室”。
我不喜欢别人说我长得像爸爸,每次亲戚中有姨妈说我“越来越像你爸爸了”,我就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妈妈,于是辩解道:“我的鼻子像我妈妈。”我这样说似乎是在安慰妈妈,也可能是一种愚蠢的自我表现。
然后我想到了那个夏日的中午,在没开灯的茶室里小仓的奶奶说的话,于是我更加否定我不像妈妈这个说法。我似乎一直都很介意这句话,没有人说我像妈妈,这让我感到很不安。
“抚养的父母竟然比亲生父母还亲啊。”
我孩提时的梦想是乘船出去探险。我经常跟前野君提起这件事,甚至具体到要坐什么样的船,船舱的设备如何。
去哪儿的海好呢?食物应该带多少?我们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商量这些出航的准备。
为什么我想要坐船呢?我自己也不得而知。我经常在纸上画我将来出航时乘的船,白色的底色,上面画着红色的线,窗户是圆形的。我画了好几张类似的画。
一个夏日,我正一个人在那儿画船,这时午后刚起床的爸爸看到了,对我说道:
“你怎么老在画船呀?而且总是画得差不多。”
我画出来的船都是从侧面看到的构图,而且都是白色的。
“因为我不知道船正面是什么样的。”
结果爸爸什么也没说就穿着运动衬衫和短裤走到廊子下,然后从院子里放工具的仓库中取出木匠用具和木头,冲我喊道:
“喂,小鬼,你过来看一下。”
爸爸用锯子把木头锯短,然后开始用刨子刨木头。
“爸爸现在要造一只船,你好好看清楚了。”
在蝉声刺耳的白天,在太阳照射下的走廊里,爸爸汗流浃背地削着木头。
夏天的燥热声和爸爸削木头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爸爸是只夜猫子,皮肤特别白,现在他身体泛着潮红,在专心地削着木头。我一直蹲在旁边看着。
“你爷爷以前也会做好多东西给我。”
爸爸的左胳膊上有一个很大的伤疤。那是他小时候有一次烫伤的,之后疤痕就留下了。
听说烫伤的爸爸从医院回来之后还是哭个不停,不住地喊疼。爷爷非常心疼,好几次说道:“好可怜啊,好可怜啊。都怪我没跟着,不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都是我不好,对不起了哦。”听说爸爸烫伤的时候爷爷没在现场,所以他非常自责。
“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你想吃什么?说来听听。”
爷爷对不住喊疼的爸爸这样说道,结果爸爸一边哭一边回答:
“我要吃白米饭和腌黄瓜。”
于是爷爷在那个饥荒的年代到处找大米和黄瓜、香蕉,找回来后做给爸爸吃。
小仓的奶奶每次端腌黄瓜出来的时候都会提到那件事情。
爸爸削好了船的主体,然后开始把木条弄齐整。用木匠的黏合剂把这些木条粘起来之后,逐渐有了船的形状。爸爸什么都没参照就造出了一条船,让我佩服得不得了,我入神地看着爸爸的工作。
妈妈的头上有一个伤疤,也是小时候受了重伤留下来的。
一天夜里,妈妈的脑袋撞到了地上,结果血流如涌。据说当时姥爷把毛巾放在妈妈的头上,抱着妈妈跑去了医院。姥爷在一片寂静的医院门口大声叫喊、敲门,把医生都喊醒了。然后医生没打麻醉就给妈妈的伤口缝了二十几针。
妈妈受不了钻心的疼痛,大喊大叫。不过这个期间姥爷一直把妈妈抱在腿上,不停地鼓励她“加油,加油”。
据说姥爷后来一直泪眼朦胧地说:“荣子还是个孩子,竟然受了伤,真是太可怜了。”
有时候我用手指碰碰妈妈头上的伤口,喊道“这里秃了,这里秃了”,于是妈妈就会跟我提到那件事,似乎在回忆那时候姥爷给了她多大的鼓励、对她是多么慈祥。
爸爸和妈妈都很喜欢他们的父亲。
爸爸把木头的一端削尖,做了炮台,然后用火柴棒当做大炮插在里面。四周每隔一厘米钉一根钉子,然后在这些钉子上穿一根野蚕丝,做成了架子。
这是一艘战舰。虽然我喜欢的船不是这个类型,而是那种小型的、只能坐三四个人的船,不过爸爸做的这艘战舰非常精致,使我很惊讶。
“你想要白色的对吧?”
爸爸打开罐装漆的盖子,把毛刷子伸了进去。木船慢慢变成了白色。
这个时候快要到傍晚了,涂成白色的地方反射出淡淡的橙色。日落时的蝉鸣,还有凉爽的微风。
快要完成了。
“这样就行了吧?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爸爸这样说道,然后在完工的三分钟前扔下毛刷子,回到自己房间去作外出的准备。
不要!把它做完吧,都快要做完了呀。难道已经腻了?还是已经到了跟人约好的时间了?可是接下来不用五分钟就可以完工了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半途而废?
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不把船造完,不过我确信—那个时刻是我记忆里爸爸最像一个爸爸的时刻。
那个时刻无论谁在旁边看都能看出我们是父子,而且那是我跟爸爸在一起时最愉快的时刻,最快乐的时刻。
终于更新啦爱你爱你
微笑的泰莉莎 回复 @可爱的quella: 没想到还有人等更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