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来了笔和纸,又添了一点点酒。卡拉坐着想了想,接着便写下了几个字。
我已经走了。我不会有是的。
这便是西尔维亚将折着的纸摊开来时所读到的话,那时她已经离开汽车站把车子往回开
了。她当然知道卡拉是分得清事和是的。那只是因为方才还在说“是得写字条”,慌慌张张
中就写了别字。她的慌乱程度恐怕比西尔维亚意识到的要强烈得多。红酒曾让她滔滔不
绝,不过话里面似乎没有提到一句特别的伤心事和烦心事嘛。她说到是在干活的一个马棚
里遇到克拉克的,当时她十八岁,刚刚离开中学。她的父母亲要她接着上大学,她只要能
让她学兽医,倒也不反对继续上学。她唯一真正想做的,从出生以来唯一真正想做的,就
是能够住在乡下和动物打交道。她是中学里的所谓差等生,是姑娘们众口一词的恶言取笑
对象,可是她倒不怎么在乎。
克拉克是那个马术学校曾经有过的最优秀的老师。追他的女人多了去了,她们会为了
要接近他而特地来学骑马。卡拉拿他女友多的事来取笑他,他起先倒觉得很受用,可是多
听听也就烦了。她表示抱歉,为了补救就诱导他谈自己的理想——他的打算,说得准确一
些是——办一所马术学校啦、盖一座马棚啦、在乡下找一块地方啦。一天,她走进马厩,
见到他在往墙上挂他的马鞍,便顿悟自己是爱上他了。
现在她认为那只是性这方面的问题。也许仅仅就是性的问题。
秋天来临,照说她应该辞职到圭尔夫去上大学了,但是她不肯去,她说她想休学一
年。
克拉克人很聪明,可是连中学都没念完就急着出来混事了。他跟家庭完全没有了联系。在他看来,家庭根本就是一个人血液中的毒素。他在一家精神病院当过护工,在艾伯塔省莱斯布里奇一家电台里当过放流行音乐唱片的管理员,在雷霆港附近当过公路维修工人,还学过理发,在处理军用品商店里当过店员。这些还仅仅是他愿意告诉她的一部分他干过的活计。
她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吉卜赛流浪汉”,典出于一首歌,一首她母亲老在哼唱的歌。
如今她在家里出出进进时也总在唱这首歌,于是她母亲便知道准是有什么事了。
昨晚她睡的是一张羽绒床
丝绸被盖在身上
今夜她躺的冻地板硬邦邦——
依偎着她那位吉卜赛情——郎
她母亲说:“他会伤了你的心的,这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她的继父,一个工程师,甚至都不认为克拉克有这能耐。“失败者一个。”他这么说克拉克,“一盲流游民。”仿佛克拉克是只臭虫,他手指一弹就能从自己衣服上把他弹飞似的。于是卡拉就说了:“有盲流能攒下足够的钱来买一个农庄的吗?而且,顺便告诉你,这笔钱他已经攒下了,你知道吗?”继父仅仅说:“我不想跟你争辩。”她反正不是他自己的女儿,他加上这么一句,仿佛这才是问题的症结似的。
因此,很自然,卡拉只好出走,去和克拉克住到一起了。她自己的父母当年就是这样做的,他们实际上是为卡拉指明了方向。
“你安定下来之后会和你的父母联系吗?”西尔维亚说,“到多伦多之后?”
卡拉扬起眉毛,收缩面颊,嘴巴张成一个很不雅观的O字。她说:“哦,不。”
显然,是有点儿喝多了。
在把字条塞进信箱,回到家里之后,西尔维亚收拾了仍然摊在桌子上的盘盘碟碟,把煎锅洗刷干净,把餐巾和桌布扔进盛待洗衣物的篮子,打开所有的窗户。她这样做的时候带着一种既遗憾又烦恼的复杂感情。方才她新拆开了一块苹果香味的浴皂给那姑娘冲澡用,现在屋子里还留下了这味儿,就跟她的汽车里一样。雨正在一点点地歇住。她坐不下来,于是便沿着利昂开辟出的小道散步。他堆在低洼处的砾石大都已经冲走了。以前他们每年春天都来这里散步,采摘野兰花。她教他认每一种野花的名字——只有一种,也就是延龄草,他记住了,别的所有的名字他全记不住。他总称呼她为多萝西·华兹华斯。
春天那会儿,她还上这儿来过一次,为他采撷了一束犬齿紫罗兰,可是他看它们的时候现出一副无精打采、不以为然的样子——就跟有时候看她的神情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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