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2020年的第一场雪
冬天还是被窝里暖和。只穿了小
背心和内裤,直挺挺躺在棉被里,缎
子被面,翠绿的底上绣着百鸟朝凤,
父母新婚时所做。这会儿裹在我身
上,倒像是一只毛毛虫,只露出一个
若隐若现的额头。双脚冻得发胀,没
什么知觉,使劲往小腿上蹭,感到一
丝热度。冷空气自额前流向嘴唇,鼻尖冻得发红。
将脸朝左,换个睡姿,发现窗帘已被拉开。门上
的玻璃长出许多冰花雪松,层层叠叠,仿若冷酷仙
境。森林、雪野、冰川,沿着透明玻璃、蓝白窗帘、
翡绿棉被,在我眼前铺绘出白雪公主的童话世界。
贪恋这点暖和,阖上双眼,只听门“吱”的一
声,有人进来,跺跺脚,一左一右,是牛皮筋鞋底落
在石灰地上的声音。空气里有烟味,许久后,火炉发
出一声沉闷低吼,眼前世界黑暗,闪过一瞬火的光
亮。秸秆噼里啪啦的被烧尽,煤炭在里头发出了一秒
欢愉的低吟。
脚步声迫近,像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她的
手里攥着一根铁棍,慢慢朝我走来。我的床头放着一
个洋娃娃,是秋天时母亲去城里买的。厚嘴唇,长睫
毛,蓝眼珠,木头眼皮,平放就咔哒一声,把眼睛闭
上,是个外国婴儿。我对洋娃娃又喜欢又好奇,每日
捏着洋娃娃的睫毛,咔哒来咔哒去,拽上拽下,拽掉
好几根睫毛。
小孩子对夜晚很敏感。父母都陷入沉睡,一切都
静悄悄的,但总觉得地上有人在走动,窗外有黑影,
柜子后面有碎碎的撕裂声,屋外有婴儿啼哭。母亲总
说我电视看多了,晚上就会胡思乱想。于是,我把洋
娃娃放在床头,它比爸爸妈妈还要强大,是一盏温暖
明亮的灯,驱走睡前恐惧,保护我远离沉沉黑暗。
室内光线渐渐泛白,我抵抗着最后一刻的清醒。
攥着铁棍的人走到我枕头边,发出温柔的呼唤:“快
起床,火都生好了。妈妈烧了热水,等会儿起来洗头
发。”
左眼支出一条极细的缝,看见她手上沾满炭黑,
一脸得意地冲我笑,“别装睡,快起来,外面要下雪
了。”
她把小眼睛努力睁大,三十好几的人,露出天真
模样。我翻身,重新阖上双眼,哼声,演好梦被扰的
剧情,躲过她目光,迟迟不肯起床。许久没有声音,
大概她又去忙别的事情。结果朦胧中听到她说:“都
几点了还不起床,你赶紧管管,我说根本不听!”
有男人的声音传来:“没事儿,你先做饭,我叫
她。”“这坏毛病,全是你惯的……晚上不睡,早上
不起,哪家是咱们家这样,大人就不带个好头,就应
该学人家老赵,把电视扔了,一心一意照顾孩子上
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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