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卦02 | 在迷惑中返回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上一集我们对于复卦的结构（地雷复）有了基本的认识，知道它是一个消息卦，代表农历十一月。也就是在季节上最冷的时候，一个阳爻在底下上场了，出现了初九。现在我们要看它六爻的爻辞各有什么说法。

首先，初九是复卦的主爻，因为它是唯一的阳爻。它的爻辞说：“走得不远就返回，没有到懊恼的程度，最为吉祥。”（不远复，无祗（zhī）悔，元吉。）《小象传》说：“走得不远而返回，是为了修养自己。”（不远之复，以修身也。）人活在世界上，会思考与选择，然后采取某种行动。采取行动之后，就会出现“吉凶悔吝”这样的情况。初九是阳爻，下卦是震卦，你行动之后有了过失，后面就有麻烦了。如果你忘记回头，一路走偏，最后可能是凶；如果你发现不对，立刻回头，那就是上上大吉。

在《系辞传》里面，孔子特别发挥复卦初九的道理，他举谁为例子呢？是他最好的学生颜渊。孔子称赞颜渊，说他“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就是颜渊犯了错误，很快就能察觉，察觉之后就不再犯了。这正好配合《论语》里面的说法，孔子对颜渊的评价是“不迁怒，不贰过”（《论语·雍也篇》）。所谓的“不贰过”，就是不再重犯同样的过错。

如果是在行动之前的分辨，那就只是在思想中琢磨，还不切实际。人的行动一定是与外在的人、地、事、物有关。复卦是指在起初的微小的阶段，当动机一出现、行为一落地时，就能够分辨是怎么回事。能够一行动就立刻分辨，一分辨就立刻做出正确的抉择，然后回到自己的正道上。

初九的《小象传》说：“这是为了要修身。”走得不远就返回，是指离人最近的，就是自己的言语和行为。儒家所谓的“修身”，就是指在言行方面下功夫。你在产生每一个念头、表达喜怒哀乐的情绪时，就能够立刻修养自己的言行，而没有到懊恼的程度，那结果当然是元吉了。在人的世界可以做到这一步是最可贵的。

接着六二的爻辞说：“停下来返回，吉祥。”（休复，吉。）它的《小象传》说：“停下来返回而吉祥，是为了向下亲近仁者。”（休复之吉，以下仁也。）我们知道在一个卦的结构里面，如果只有初九是唯一的阳爻，它就是主爻。那么六二不是对初九乘刚吗？这应该是不利的。但是在复卦却不同。它这里不说六二对初九乘刚，反而说它是“以下仁也”，说它往下去亲近仁者。“仁者”当然是指初九了，因为初九是阳爻，也是主爻，它回复到自己的正道上，就是仁者。

而六二代表复卦的五个阴爻里面首先接触到初九的，它能够停下来返回，也代表它原先走的路不见得正确。但它看到阳爻确立了位置，就开始要顺从它。在《论语》里面曾参也说过：“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论语·颜渊篇》）每个人都需要好朋友，能够帮助自己走上正路。“辅仁”就是帮助你走在正路上。

在《礼记·檀弓篇》里面记录了一段曾子跟子夏的故事。子夏是孔门弟子文学科的高材生。孔子过世以后，子夏就到西河魏文侯那里教书，受到文侯的重视。子夏的儿子过世以后，他哭得非常伤心，眼睛都瞎了。曾子去慰问他的时候说：“朋友眼睛哭瞎了，我要跟他一起哭。”子夏说：“哎呀！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呢？怎么儿子会过世呢？”

曾子听了这个话很生气，就对子夏说：“你怎么会没有罪过呢？你有三个罪过。第一，你在西河教书，让百姓把你当作夫子，而不知道有我们的老师孔子。第二，先前你在父母过世的时候，并没有让百姓知道你的哀伤。第三，你的儿子死了，你哭瞎了眼睛。这不是你三大罪过吗？”

子夏听了立刻觉悟，他说：“吾过矣！吾过矣！吾离群而索居，亦已久矣！”他立刻承认：“这是我的过错呀！我的过错呀！我离开同学们自己一个人孤独地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子夏听到别人指出他的过错，立刻觉悟改过，他的作为就合乎六二所说的“休复之吉”。

接着，六三的爻辞说：“再三地返回，有危险但没有灾难。”（频复，厉，无咎。）再三地返回，是因为六三在下卦的震卦里面，是震卦最上面的阴爻；一旦震动起来，震动的频率最高，等于是再三地返回。《小象传》说，知道自己有危险就没有过失了，因为已经回到正路上了。

在《论语》里面，孔子有一位在卫国当大夫的朋友，叫做蘧伯玉。有一次正好有人要到鲁国，蘧伯玉就委托他去拜访孔子。孔子问这个人说：“蘧大夫最近在做什么呢？”这个人回答说：“夫子想要减少他的过错，但还没有能够做到。”孔子听了就说：“好一个使者，好一个使者。”孔子跟蘧伯玉做朋友是同类相聚的，都是有过错就改，就回头。

在《庄子》书里面也提到了蘧伯玉，说他“行年六十，而知五十九之非”，就是他到了60岁就知道59岁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这就是再三地返回，知道有危险就没有灾难了。

然后，六四的爻辞说：“走在行列中间而独自返回。”（中行独复。）《小象传》说：“他这么做是为了追随正道。”（中行独复，以从道也。）“正道”是指谁呢？当然是初九了。因为在复卦里面，六四在五个阴爻的中间，而只有它跟初九正应。它上下各有两个阴爻，所以它跟初九正应可以走在中间，自己回到跟初九的正应上。这个做法最直截了当，所以说它是为了追随正道，这一点是没有问题的。

接着六五的爻辞说：“敦厚地返回，没有懊恼。”（敦复，无悔。）六五在上面的坤卦中间，坤卦是土地，是厚重，所以六五是“居厚而履中”，居心仁厚又走在中道上，所以不会有什么怨恨、后悔的事。同时它的《小象传》说：“中以自考也。”因为居中而能够自我省察。《易经》里面讲“中”的时候，通常也代表“内心”的意思。有内心觉悟的能力，所以六五也是没有问题的。

基本上，复卦在初九上面的五个阴爻，都是欢迎初九的来临，但到了上六就不一样了。我们常常说，一个卦从下往上都不错，那么到了最上面的位置可能会有问题，就像复卦一样。反过来，如果一个卦从下往上都不好，那么到上的时候，可能就摆脱这些困难了。

复卦上六的爻辞比较长，它说：“在迷惑中返回，有凶祸。出现危难与灾祸。发动军队作战，最后会大败，对国君的凶祸最大，甚至十年之内都不能再用兵。”（迷复，凶。有灾眚（shěng）。用行师，终有大败，以其国君凶，至于十年不克征。）它的《小象传》说：“因为它违背了君王的正道。”（迷复之凶，反君道也。）这里提到国君、君王，都是指六五来说的，因为上六对六五有指导的作用。

首先，上六为什么是在迷惑中返回呢？因为它走到了坤卦的尽头，坤卦也是晚上。你在黑夜中要返回，很可能走错路。或者是因为上六离底下的初九太远了，完全拉不上关系，它就自以为是，无所顾忌，甚至想要进一步用兵。因为底下震卦是行动，上面坤卦是军队。结局是大败，因为坤卦用兵是没有成功的道理的，它没有任何阳爻。这一来的话，甚至十年之内都不能再用兵了，因为它违反君道。上六对六五有左右的力量，以至于到最后对国君是最不利的。上六没有办法让六五好好推广君道，反而因为离开初九太远，以致于走上困惑之路，陷入困境。

在复卦六爻的爻辞里面，各有它适当的态度与作为，各有它的表现，而最后还是出现了困境。它的《小象传》特别引人深思。譬如，初九说要“修身”，修养言行；六二要“下仁”，亲近仁者；六三是知道危险，就没有灾难；六四是要“从道”，追随正道；六五能够“中以自考”，处在中间的位置，自我反省；到上六的时候，就说它离开君道太远了，最后可能在迷惑中胡作非为。

下一集我们会就复卦在占卦方面或在古人的作为上可以给我们什么启发，来做进一步的探讨。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