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白云出岫老师的一封感谢信

尊敬的白云老师，您好：

我不知该如何感谢您。在海外生活了14个寒暑，我长年听不到乡土乡音。您的朗读，是空谷之足音。

在我孤独之时，您的声音能够在我心中荡起一缕难以言说的温馨。这不单单是因为您用故乡的语言朗读给我们听；这更是源于您吟诵的内容，皆足以发人怀古之幽情。

毕竟，清音犹在，而昔人已冥。

第一次听您朗读，还是在我读法学博士的那几年时光。那时课业极为繁忙，再加上我天资平平，所以刚开始我的成绩很不理想，精神也就格外紧张。

尤其是我想到年迈的爸妈，含辛茹苦，省吃俭用，供我留洋。而我却如此不争气！我每思及此，辄终夜难寐，起身在黑暗的宿舍里彷徨。

仰望他乡之明月怅怅，低怀故园之蒹葭苍苍。

怀着低落的情绪，到了2013年的一个星期天，天气格外晴朗。我坐在床边，折叠洗好的衣裳。

宿舍寂静异常，只有邻家的小猫，偶尔喵呜一声，又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上。

我想找个声响，遂用电脑上网搜索古文朗诵，因为那时的我，还没有一部智能手机。我在网上看到您朗读的《六一诗话》，以及《宋史 欧阳修列传》。

于是我一边叠衣服，一边听您朗读。听到欧阳修：天资刚劲，见义勇为。虽机阱在前，触发之不顾。放逐流离，至于再三，志气自若也。

我听了，慨然叹息，不禁想到了我的父亲。我父亲在内蒙古插队12年，饱经风霜。回城后，没上过高中的爸爸，自学考上大学，后来从事律师职业。

父亲为人正直阳刚，看不惯的事情很多。也曾四处碰壁，一生起伏跌宕。您朗读的欧阳修事迹，让我眼前浮现起父亲慈爱的面庞。

自从那天第一次听您朗诵之后，您的声音伴随我走过了七年的时光。

清灵之音，澄澈肺腑；幽逸之韵，抚慰柔肠。

酒酣耳热，浮白大嚼之时，您的朗诵佐我壶觞。
海云斜阳，沙滩慢跑之际，您的节拍扬彼沧浪。

我想雌黄人物，就听您朗读《世说新语》。
我想辩论是非，就听您朗读《阅微草堂》。

我想守正不阿，就听您朗读《晏子》。
我想潇洒出尘，就听您朗读《嵇康》。

我想较真抬杠，就听您朗读《论衡》。
我想幽情密意，就听您朗读《西厢》。
 
我想感受盛代雨露，就听您朗读《贞观政要》。
我想体验乱世风尘，就听您朗读《冒辟疆》。

我想学隐士指陈时弊，就听您朗读《潜夫论》。
我想学大臣任怨任劳，就听您朗读《李鸿章》。

白云老师十年如一日地朗读，已然注成了一条音韵的长江。我和多数听众，就如同《庄子 逍遥游》中所说的小田鼠，饮水江边，各饱其量。

很多不易接触到的文学作品（比如《淮南子》、《桃花扇》），多亏白云老师的介绍，我才得以浅尝。

还有一些古籍（比如《资治通鉴》）篇幅较长，而我没有毅力每天晚上抽出时间挑灯细读，批朱涂黄。幸赖科技发展，让我能够在开车、散步、擦地、做饭之时，都能够听到白云老师的音韵铿锵。这既能减免读书之苦，亦可节省耗时之长。还给做饭、擦地这些我平素不甚喜爱的家务，增添了几分逸趣，甚至让我有些盼望。

有时我听得太着迷，太入神，也闹过笑话，犯过糊涂。饭菜烧得半生半熟，擦地擦得马马虎虎，散步走错道路，开车误入歧途。

推其原因，大概就如《文心雕龙》所说的，由于您  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遂使我  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足不出户，而思接千古，此之谓乎？

听白云老师朗读的这七度寒暑，我对于古典著述，虽然鲜有基础，毫无天赋，但是长期受您耳濡，日就月将，累寸积铢，也能感到自己的点滴进步。

由于文言高度凝练，多单字而少词组，发音同而字形殊，故而我七年之初，听您朗读，虽闻其声而难猜其字。那时的我，如坠入五里雾，似懂非懂，文义颇觉模糊。

所以2013年左右，我的听力水平，仅能理解《聊斋志异》、《哀江南赋》，以其文我尝夙读，识其文字之故。而您的其他作品，我大多不敢涉及，视为畏途。

后来，我每晚枕畔听您读《传习录》。语录体的著述，文白相间，易于解读。我曾经稍稍涉猎西方哲学，颇为喜欢。然而对于我国哲学界的硕学鸿儒，反而不清楚。通过白云老师，我才稍知程、朱，幸闻王、陆。

2015年，我渐渐能听懂《后汉书》。从陈蕃、窦武，再到李膺、朱穆，其事迹则荡气回肠，其叙述则摄魂入骨。千载之下，令我歆慕。

2017年，我迷恋上您朗读的《曾国藩家书》。我的很多毛病（比如 怨尤满腹），非常像曾国藩的弟弟温甫。

听您朗读，我下定决心，按照曾国藩告诫温甫的话那样去做，曾国藩说：遇牢骚欲发之时，则反躬自思，吾果有何不足。

温甫的结局，恐怕是曾家最为不幸的：他英年早逝，被贼人砍下头颅，身首异处，人间留下了茕茕老父、凄凄孀妇、嗷嗷遗孤。

老人失子，哀彻肺腑；冢妇思夫，悲复何如。百年旧痛，今日思之，我犹酸楚。

这固然是乱世之浩劫，但是曾国华早年的浮躁心态，是否暗中改变了上天的加减乘除，左右了自己之一身祸福？我不敢说其必有，亦不敢言其必无。

有鉴于温甫前车之倾覆，我不想重蹈其旧途。听您朗读《曾国藩家书》之后，我在2018年将自己的日记本改名为《涤生日记》，立志洗涤自己过去的生活作风。日记里面设有一个表格，我每天给自己打分：勤劳指数、专注指数。

为了杜绝撒谎，我在日记中开辟一栏，自问：今日说谎否？

至于 晨读工作书，晚读法语名著、纠正妹妹英文，也都罗列出来，以便自我监督。

甚者，琐碎细事，如 跑步、燕乐、敦伦，也分门别类，各有专属。

我涤生至今，已近两载，然而不能令我满意的是，旧我如故。撒谎之专栏虽见诸日记，然而偶或语有未真，我终不忍秉笔直书。

可见曾文正公之不可及处，全在一诚字功夫。而我不知何年才能自拔于流俗。

我与白云老师远隔万里汪洋。昊天苍苍，瀚海茫茫。此生此世，恐怕我终无缘到老师的工作单位去亲自拜访。

但转念一想，老师的价值取向，我已悉知；老师的育人夙愿，今已尽偿。

老师弘扬国学的远大梦想，我虽沦落天涯，但即使是在海隅日出之乡，我也会贡献自己微薄的一份力量。

我不敢（也不配）赞美白云老师，这道理就如同渺小的人类，不配赞美负载万物的大地一样。

我只想说：我每当想到孔孟墨庄，我便会想到白云老师。

是您的不懈努力，让古代圣贤，不至于澌灭于当代，不至于哑然于泉壤。

晚生  邓威  再拜

庚子四月  于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