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方言播读《蓝田人的日子》白玉稳

长安的外甥住在蓝田新城。

当时买的时候，全家有意见，不是说小区不好，或对房子不满意，而是他刚在蓝田上班，没钱。买房对于人生来讲，是大事。到底有多大，没办法形容，大约和天一样大。农村人说，盖房娶媳妇是最大的事，盖房子排到了娶媳妇的前边，你想想重要性？而城里人大多没条件盖房子，就买商品房。

过去蓝田人是不买商品房的，都是喜欢弄块地皮自己盖。有人说，蓝田近二三十年发展较快，特别是城区快速扩大，就是在地皮上起的房子太多。蓝田人不喜欢住商品房，家家关门闭户的忒没意思。就爱端碗出来，凑在一堆儿，天南地北地谝。商品房就是个鸟笼子。好好的人住进去，时间长了就成了鸟，走路没劲，想飞没翅膀。很奇怪的是，好好的农村人，来到城里买了房子，就装模作样地成了城里人，人和人不相往来，隔壁对门也很少打招呼。蓝田人不一样，没认为县城是城，就是买了商品房，一个小区就是一个村子，大门口就是街市，出来进去的人都点头打招呼，甚至于停下来，说一会儿话。有时候说话的声音能送到楼顶去，在各层住的人也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在蓝田人的字典里，秘密仅仅是个词，没那么神秘和龌龊。

蓝田的人都是老人精。这不怪蓝田人托大，本来公王岭猿人就是中国人的二大爷（云南的元谋人早于蓝田猿人），现在新考证的蓝田上陈猿人遗址（220——230万年前），直接将蓝田人排到了元谋人的前头。蓝田人就是想低调，人家也不允许呀！除非中国再出一个比蓝田人还早的遗址。蓝田人爱称呼人的时候，前边加一个“老”字，这个习惯还在不断突破，一些学生在学校的时候，都爱互相称老啥。我刚工作的时候，就有人叫老白，现在也是老白，老了半辈子，但不觉得烦。别的地方也称老，但底气不足，拿什么说老？也就是嘴上过过瘾而已。

蓝田也是古老的县。听说秦朝那个皇上第一次弄这事的时候，就给起了这个名字。几千年来，虽然也有小名、别称，可是蓝田人还是喜欢说自己是蓝田人。说蓝田的语气，就像白鹿原上的老汉咥燃面，上下通气，特舒服。

近代的人不想说自己是蓝田人，是因为曾经发展停滞，日子不行。蓝田人很在乎自己的日子。谁家的日子不行，往往在人前说不起话。而日子最通俗的地理解，就是衣食住行。

穿得好坏，对蓝田人来说不重要。蓝田人最在乎吃。那个伏羲、女娲就是蓝田人生的，也在蓝田这地方长大，后来成了神。蓝田人，会生娃也会过日子，做农活个个是行家里手，加上山、岭、川、原、盆地，地里能长的庄稼，蓝田都有。

其他地方的女人会做饭，蓝田的男人是勺勺客，都会做饭。男人会做饭不丢人，相反个个走到人前都像宰相，肚子大，脖子粗，方面大耳，有福相，说到底是生活好，想痩都不容易。走到全国的食堂餐厅，都有可能听见蓝田人在高喉咙大嗓子地喊，胆小的人以为是在打架，其实未必，蓝田人不爱打架，也不需要打架，站卧都是一尊神，没有人会和神过不去。

再就是住，蓝田人特别讲究。喜欢靠山而居，秦岭就是最中国的山。所谓的终南山，精华部分就在长安蓝田，特别是蓝田，从山上流下的水，称浐灞，是渭河最大的支流。蓝田人屋后就是秦岭，最不济也是公王岭、白鹿原，门前不用修池围湖，那汤汤的清流，都是神仙喝过的水。灞源、辋川、蓝溪、汤峪，在中国，还没有谁能集中地供养过三皇五帝、王侯将相，至于蓝桥仙窟中的那些人，至于古道上往来的那些人，还有那些文人骚客们，没人请他们吟唱，可是河道里散落的诗句，用渔网能捞；没人请他们书写，古道和摩崖上的石刻，比比皆是。蓝田文化部门大度，没让他们铲除就不错了，留就留下吧，看花了眼也就不觉得有多好多神奇。南方很自豪地说，他们前有沼后有包，而蓝田不说这个，抬头就是秦岭，提腿就是白鹿原，洗脚就是浐河灞水，不需要节省，万古长流生生不息。

以前蓝田人的出行基本靠走，也就是常说的步行。有山脉，有高原，有盆地，有丘陵，还有河，不用脚是不行的。蓝田人个个是神行太保，走路一阵风。好多外地人笑话蓝田人走路，脚抬得高，不高不行呀，脚下是玉石，是古董，上上下下，要走快不绊脚就必须高抬腿。蓝田人上山，两个腿就在不断地划弧，有频率有节奏，再吆喝几句山歌，人和山就融为一起，山就是人，人就是山。现在蓝田人出行，和别的地方没有啥区别，虽然公路已成网，高速几条穿境，火车呼啸而过，高铁正在建设，通用机场也在选址，除没河里的行船，其他应有尽有，但还是不想改变走路的习惯。

蓝田人不爱扎势，也不用刻意包装，就是我行我素，就是亮亮堂堂。蓝田人对日子的理解，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就是碗里盛的，身上穿的，屁股下坐的，回家躺的，花里胡哨的东西不爱，地地道道反而实在。蓝田人的骨血是热的，走到哪里，朋友就在那里。在外边，认蓝田人的标志，就是听出口的话语，有味道的“天（qian）地（ji）钉（jing）子（zi）铁（qie）”；就是高昂的头颅，还有挺直的腰板、自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