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 肉

作者：牛耕    朗诵：黄小琦

小时候，村里穿着开裆裤撒欢的孩子们有三盼：一盼过年；二盼村子里有人婚嫁；三盼村子里有老人去世。因为，只有这些日子才是我们改善生活能够吃肉的基本途径。过年有饺子吃、有新衣服穿，婚嫁有大桌吃，特别是谁家有老人过世，就要搭灵棚，举行盛大的仪式，还要杀猪、宰鸡吃大桌，让村子里的乡亲们放开肚皮整个够。

那年秋天，村里人好久不知道肉是啥味道了，大伙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已经躺在床上哼哼多天的“娘娘腔”他爷身上。据“娘娘腔”介绍，他爷估计也没几天活头了。所以，我们每天挎着竹篮子去庄稼地里薅草，大家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娘娘腔”：“恁爷死了吗？”“娘娘腔”一副很对不起我们的样子摇着头说：“没，还没呢。”大家就很失望地叹息着。

看见大家闷不做声地薅草，“娘娘腔”伸着他那瘦鸡爪一样的手用力地拍着我们的肩膀，满脸肯定地安慰我们：“放心吧，俺爷也没几天活头了，这几天躺床上干喘气，连话都说不了，我保证他活不过月底了。”于是，我们仿佛看见了大铁锅里冒着热气的大块大块的油得发亮、煮得喷香的肘子肉……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们正在庄稼地里偷红薯烧着吃的时候，只见张二楞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好消息，好消息啊，娘娘腔他爷终于断气了！”可能是太激动了，张二楞是抄近路来给大家报告好消息的，所以露在开裆裤外的小鸡鸡被茅草划得血痕斑斑，就像村里小学老师上体育课时吹的那个红哨子。

“太好了，昨天晚上俺家屋顶上十来只老鸹叫个不停，我就知道娘娘腔他爷该蹬腿儿了。”王富贵站在塌了一半的土墙头上，像打了胜仗占领敌人阵地一般，神采飞扬地挥着胳膊。看见我还拿着手里的红薯啃，王富贵就大声冲我嚷：“马上就有肉吃了，你还抱着红薯啃个球哎！”于是我们慷慨地扔掉没烧熟的红薯，挎着一篮子青草欢呼着向“娘娘腔”家雀跃而去。

“娘娘腔”他爷真的死了，一声不吭地躺在收拾一空的堂屋里，躺在早就准备好的那口红漆大棺材里。棺材还没上盖，“娘娘腔”他爷的脸上用白纸蒙着，老人家死得很认真，很安详，还被换上了新衣服。两旁则跪着“娘娘腔”的家人，神情严肃而悲伤地戴着白色的孝帽，穿着白色的孝服，白布条绑着裤腿，鞋面上也缝上了白布，“娘娘腔”他爹手里还拄着一根缠着白纸条的柳树橛儿，据说那就是哭丧棒。

而在“娘娘腔”家院子的西南角，宰猪的工作已经如火如荼地拉开了序幕，肥猪已经被褪了毛，和“娘娘腔”他爷一样十分真实地死去了。死得我们心花怒放，死得我们蠢蠢欲动，死得我们摩拳擦掌，死得我们群情激昂。

“娘娘腔”一家跪着棚，有人进来烧纸，负责问事的人一嗓子高喊：“外面来客啦，里面的孝子烧纸谢客啦！”“娘娘腔”的家人就开始埋头痛哭。墙根处还有人负责放鞭炮，小盘的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子冒烟。我们则兴奋不已地在院子里一会儿看看开膛破肚的猪，一会儿看看死去的老人，生怕这已经死去的两者中有一位会冷不丁翘起来。但是直到大肥猪完全被肢解后，我们害怕的两个事件都没有发生后，大家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那个时候，我们一年到头能吃肉的机会不多，除了是过年吃饺子、吃大肉，还有就是八月十五啃月饼、吃烧鸡。别的季节如果赶上有人去世能吃上肉，无疑属于意外的惊喜。“娘娘腔”他爷的去世带给孩子们的感觉似乎跟悲伤毫无牵扯，反倒像是给我们带来一场期待已久的惊喜。所以王富贵领着我们到老人的灵堂前前，对着供桌上的画像，给老人家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娘娘腔”在灵棚下面跪着干哭，还偷偷地瞄了我们几个一眼。

吃饭的时候“娘娘腔”家很是热闹，完全不像是在办丧事。村里人能来的都来了，光孩子们就有好几桌。院子里摆不下，胡同里摆的都是吃饭的木桌长凳。大家都围坐在桌子旁，手里捏着筷子屏声静气地等待着肉的到来。等到香喷喷的菜盘子端上来的那一瞬间，无数支筷子似离弦之箭，以火箭的时速向着目标呼啸而去，一眨眼的工夫，盘子里就只剩下几段苍白的大葱、几瓣黑乎乎的八角孤独地躺着，孩子们则抹着嘴角的残留物，抖擞着精神等待下一个目标的出现。

肘子肉终于出蒸笼了，当冒着热气的肘子肉端到桌子上空还未落地的一瞬间，诡计多端的王富贵居然伸头就往盘子里“啪”的一声吐了口唾沫，那些向盘子进发的筷子刹那间在半空中凝固的光景，然后姓王的就端着满满一盘子肉扬长而去了，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享受。愤怒到极点的我们决定采取以恶制恶，以暴制暴的方式对这家伙进行无情的打击。看着他神采飞扬地端着一大盘肉蹲在墙角得意万分地开始吃时候，伙伴们蜂拥而至朝着盘子上的肉“啪”“啪”“啪”地群起而吐之……王富贵吓得面如死灰，然后哇哇大哭，悲伤的程度远远超过他爷爷去世。

狼吞虎咽地饱吃一顿后，我无限满足地打着嗝带着一身的肉香味道躺在家里的木板床上休息时，忽然听见父母在隔壁议论。父亲咳嗽了两声，开始责怪母亲：“你看你家大儿，坐桌吃饭就像饿死鬼托生，跟几辈子没吃过肉一样，不知道丢人多少钱一斤。”母亲则轻声说：“别埋怨了，村里的大人看见肉也是走不动，只是不好意思可劲吃罢了！”

然后，隔壁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作者简介

牛海涛，笔名牛耕，梁园区教体局宣教科科长，梁园区作协秘书长，出版有散文集《飞翔的苍耳》，部分作品入选中小学经典诵读教材。

朗诵者

黄小琦，商丘市梁园区道德模范宣讲团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