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敢和别人不一样-在最饥饿的时刻,吃掉寂寞

我只是敢和别人不一样-在最饥饿的时刻,吃掉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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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见大象之前,我们只计划着吃掉一头牛。”

我和豆子说,我曾经看过一部非常令人绝望的电影,那是一群流浪汉的故事,他们被困在一个岛上,而岛上除了灌木,什么也没有。当我说这些的时候,豆子抽着烟,他说,我也看过一个故事,那是一个落魄王子的故事。王子从飞机上坠落,掉进了大海里,他游了三天三夜,就在精疲力尽的那一刻,他终于漂到了海滩上,岛上的人正巧很久没有吃东西了,于是他们把王子当作了他们的食物。

当我们说完各自的故事后,我们都有些忧伤。

我对豆子说,上次我给你带了些糖过来,其实,你可以尝试吃一些糖代替口袋里的烟。豆子对我礼貌地笑了笑,说,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抽烟。

我是豆子唯一的朋友,豆子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和我哥哥住在同一家治疗所。但是哥哥去年去世了,上吊自杀,而豆子是他同房的病友。当时我原本是来收拾哥哥的遗物,却看见趴在病房阳台瑟瑟发抖的他,医生告诉我他叫豆子,我知道,他也是我哥哥那段时间唯一的朋友。

哥哥是在三年前患上抑郁症的,他当时因为公司财务的关系压力非常大,加上股票和债券都出了问题,最后在办公室自杀。被抢救过来之后,他就一直郁郁寡欢,医生开的药他也基本拒绝,关在屋子里长期不进食,越来越瘦,几乎变成了皮包骨。最终我和母亲把他送到了治疗所,那天母亲一路都在哭,好像是我们对不起他。离开,类似于一种抛弃的行为。

我后来去看过几次哥哥,但大部分时间,他都望着天花板发呆。他唯一和我说的话就是,好饿啊。其实每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护士都告诉我们他刚刚吃过东西,我为此还和看护人员吵过几次,以为他们虐待我哥,而事实上,他们并没有撒谎。于是,当哥哥再说这样的话时,我也只是轻言细语地安慰他,饭在做了,很快就好。

对于哥哥的离开,母亲至今很难接受。虽然自从哥哥进入治疗所,我们就已经在适应和他分隔的状态,但要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真正消失于这个世上,还是有些残忍,特别那个人还和你有血缘关系。

哥哥精神好的时候,会和豆子还有其他几个人坐在大厅玩飞行棋。虽然哥哥变得沉默了,甚至精神世界有些萧条,但是智商却一点也没下降,他总能很快完成自己归属的那一列棋,然后看着其他人下,即使他已经将四颗棋子放进终点,也不会离开。

豆子说:“其实你哥哥,是个好人。”

抑郁症的病人,并不都是出于相同的原因患病,有的是内因,有的是外因,也并不是所有的抑郁症病人都会看起来和正常人不同。

豆子说,我常常觉得自己只能一个人,要是身边再多出一个人来,我会变得非常担忧。一方面我很担心我与他建立某种关系,这种关系不论好坏,一旦土崩瓦解,都会让我非常难过。另一方面,我也担心原本的自己会因为对方而发生改变,因为交往这种事情,就必须去适应对方的世界,我几乎做不到,就会对对方造成伤害。后来,我发现我还是只能一个人。

豆子和我讲这些事的时候,是哥哥去世的第二周,我到治疗所帮哥哥办理一些手续,正巧路过他的病房,不自觉地想要去看看豆子,甚至和他说两句话。我给豆子递了一支万宝路,豆子说,以前你哥哥都抽七星。那时候我略表诧异,甚至这样一句话打开了我们后来交谈的一个缺口。

“你是说,我哥抽烟?”

“对,七星,黑色盒子的,他有很多,国内其实不容易买到。”

我印象中的哥哥,和我生活了近二十五年的哥哥,我一次也没有见过他当着家里人的面抽烟,甚至我们都不知道他有抽烟的习惯。就是那一次,我才发现,原来我们都不是那么了解我哥。

从我懂事开始,哥哥在全家人心中一直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成绩、奖励、升学、工作,样样都不用家人操心,他也总是能够给大家带来非常温暖的感觉。我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哥哥在某种程度上也承担着半个父亲的责任。如果说唯一有过一次不开心的事,大概是母亲劝哥哥和自己一个好友的女儿相亲,那一次哥哥非常不开心地和母亲吵了一架,之后,母亲也再也没有要求过他什么。

但是,哥哥背后的那些故事,说实话,即使作为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也很难弄清楚。因为三岁半的差距,我和他也不能说完全融在一个世界里,到最后哥哥离开,我也只能联系到我所熟知的他的几个朋友,而哥哥的交际圈,据我后来所知,其实远远不止如此。

从那次之后,我原本想着能够从豆子那里多听到一些哥哥的事情,于是有时间便会去治疗所看望豆子。一开始豆子比较排斥,他并不会和我说太多的话,我陪他在附近的草坪散步,有时候看见那些感情深厚的情侣,他便会露出不悦。

“如果可以,下次还是不要来这种地方了。”他最终对我提出了意见。

“好。”

“不过,还是很感谢你。”

豆子在某一次喝醉酒的时候和我透露过他的事情,那是一次无意间开始的谈话。他说:“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完全与周遭的一切绝缘,我几乎不用手机、电话、网络,也很少接触新闻,我觉得一个人很好。那时候我住在市中心的一个小区,我的工作是帮别人做图纸,我不用去公司,做好了就寄过去,再等一段时间,就会有钱。虽然听起来很原始,但是他们尊重我的这种做法。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

豆子的认知在于这一次喜欢不是单纯的情感迸发,而是彻底打破了他的原则。他非常惊慌,开始悄悄偷窥那个女生,他在深夜十点左右总能在便利店里遇见她,久而久之,偷窥变成了他的一种“瘾”。

“其实我并没有想过要和她发生什么,但是,正因为如此,这是一种单方面的建立关系,比双方面的承认有着更加不确定的危险性。我开始跟踪她走路、坐公交,看着她回家,再独自一个人回来。我已经知道了她的地址、门牌号,好像就知道了她大部分的事情。有一次看见她拿出的工作证件,也知道了她所在的公司,而很巧的是,那家公司就是我长期合作的那一家,我觉得,上天似乎是故意要她和我相遇的。”

豆子讲着讲着就睡着了,那瓶酒是他进来之前带的,其实他酒量很差,喝一点就会醉。

一个月后,豆子开始和我有了正式的交谈,他说:“我父母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所以,他们也基本不会和我联系,自从我进了这里,他们更是极少出现了。”我曾经奇怪过豆子为什么会和我说这些事,因为这似乎有悖于他的做人原则,但豆子很快就作出了解释,“我之所以和你说话,是因为我不担心你消失,或者说,我也希望有个人听听我的事情,而且把这些堵在我心里的烦恼带走。”

“那你后来和那个女生还有进一步发展吗?”或许是豆子表达了内心的想法,我也开始试探性地问了起来。

“没有,甚至可以说,之所以最后到这里来,也是因为她。”豆子坐在床上,端着一杯热茶说,“四月,春天到来的时候,她不再一个人出现在便利店里了,当时我心里非常难过,可是我自认为自己和那个男生比起来,确实相形见绌。可是,我还是很难过,到四月中旬的时候,他们俩都再也没有出现在便利店过了。”

“所以,你觉得你得换个环境?”

“没有,当时我把自己锁在家里,开始绝食,躺在床上,想着她的样子。后来,几乎没有力气再做别的事情。我父母来看我,见我那个样子是真的吓到了。”

“他们送你到的这里?”

“差不多,从医生那里咨询后,他们认为这里应该是最适合我待的地方。”

差不多喝完那杯茶的时候,豆子突然开口说:“你哥哥走的前一天晚上突然和我说,其实,他挺寂寞的,好像这么多年,一直陪着他的,不是开心,而是寂寞。”我想趁机知道更多一些的事情,问道:“那他还说了别的吗?”豆子说:“倒没有其他太多的事了,不过他说,如果可以,这些寂寞跟着自己,总比让它们跟着家人好。”

第二天一大早,豆子便看见上吊的哥哥。那一刻,哥哥并没有露出什么难看的神情,反而是非常安详和放心。

我望着豆子,竟说不出话来。

“你哥哥以前和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说,在遇见大象之前,我们只计划着吃一头牛,后来,却无意中发现世上有比牛更庞大的大象。于是,我们放弃了牛,去吃了大象。然而,原本我们吃牛肉就可以满足,却不经意将大象吃到了肚子里,肚子填饱之后,我们再吃,吃的不是食物,而是吃了一肚子寂寞。”

我说:“如果有一天,他们告诉你,你可以回家了,你会回去吗?”

“我想,可能很难吧,即使现在踏出这间房,我也觉得是很难的事情。一个人生活,在哪里都一样,何况,房间里的寂寞足够多,我应该不会太饿了吧。”

我突然想起,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哥哥曾和我说,人之所以会出行,是为了觅食,这是人外出行走的唯一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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