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6）

第二十一篇

欧九《浣溪沙》词：“绿杨楼外出秋千。”晁补之谓：只一“出”字，便后人所不能道。余谓：此本于正中《上行杯》词“柳外秋千出画墙”，但欧语尤工耳。

这篇的意思是，欧阳修的《浣溪沙》中有一句：绿杨楼外出秋千，晁补之说这句当中“出”字写得绝妙，是后人所不能及的。但王国维认为，早在欧阳修之前，冯延巳就在《上行杯》中写过“柳外秋千出画墙”，只是，欧阳修的诗更加工整对仗。

欧阳修的《浣溪沙》全诗如下：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

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樽前！

冯延巳《上行杯》全词如下：

落梅着雨消残粉，云重烟轻寒食近。罗幕遮香，柳外秋千出画墙。

春山颠倒钗横凤，飞絮入檐春睡重。梦里佳期，只许庭花与月知。

一读就能发现，“绿杨楼外出秋千，人生何处似樽前”确实比“柳外秋千出画墙，只许庭花与月知”更加工整，但王国维在这里并不是说欧阳修胜过冯延巳，而是说冯延巳在前写“出”，欧阳修在后模仿，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第二十二篇

梅圣俞《苏幕遮》词：“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刘融斋谓：少游一生似专学此种。余谓：冯正中《玉楼春》词：“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促。”永叔一生专学此种。

梅圣俞是北宋诗人梅尧臣，人称宋诗“开山鼻祖”，少游是秦观的字，秦观是婉约派词人的代表，永叔是欧阳修，唐宋八大家之一，刘载熙在他的《艺概》里说，秦观一生专学梅圣俞，王国维则认为，欧阳修一生专学冯延巳。

几个人当中，冯延巳诗南唐时期词人，欧阳修和梅尧臣同为宋代诗人，秦观又在二人之后，由此可以看出，王国维将冯延巳的高度提到了最高。

第二十三篇

人知和靖《点绛唇》、圣俞《苏幕遮》、永叔《少年游》三阙为咏春草绝调。不知先有正中“细雨湿流光”五字，皆能摄春草之魂者也。

和靖是北宋诗人林逋，说大家都知道林逋的《点绛唇》，梅尧臣的《苏幕遮》和欧阳修的《少年游》三首诗是写春草的名篇，却不知道，冯延巳在三人之前所作的词《玉楼春》中“细雨湿流光”五个字，写尽了春草的精髓。这篇再一次推崇冯延巳，从19篇23篇，主要说的是冯延巳的，先说他的风格开宋代风气，又说他二流的词也超过韦应物和孟浩然的诗，再说欧阳修模仿冯延巳，算是对冯延巳做了一个透彻的分析。到这里我们也就知道了，王国维特别推崇五代时期的词，而对宋代之后的诗有些不屑，这也正是《人间词话》的偏颇之处。

第二十四篇

《诗·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风凋敝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意颇近之，但一洒落，一悲壮耳。

《诗·蒹葭》说的是《诗经》中的《蒹葭》一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唯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晏同叔是晏殊，“昨夜西风凋敝树……”出自他的词《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敝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无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这一篇王国维从诗词当中的情感对《蒹葭》《蝶恋花》做了剖析，他认为两首词中表达的情感非常相似，只是《蒹葭》写的是追求佳人不得，情感忧伤但不失洒脱，《蝶恋花》写的的是孤苦无依的寂寥，心绪哀伤，意气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