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

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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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宝玉挨打”牵动了贾府众多人的心,书中的主要人物围绕这件事有不同的反应,展现出他们不同的性格。贾母的痛心,王夫人的伤心,袭人的体贴,宝钗的关心,凤姐的冷静,黛玉的知心,全都跃然纸上。“宝玉挨打”事件直接促成了袭人向王夫人的靠拢。王夫人最担心宝玉被丫鬟带,做出不才之事。袭人抓住王夫人这个心头大患,趁机向王夫人进言,请求将宝玉搬出园子。袭人的话牵扯到黛玉,波及到晴雯、芳官、四儿等人。袭人于宝黛爱情关系上作梗于此始露端倪。宝玉卧病之时尚不忘向黛玉表达情意。他让晴雯送两条半新不旧的手绢给黛玉,晴雯不解其意,黛玉“体贴出绢子的意思来,不觉神痴心醉”。这两条手绢就是宝玉第一次送给黛玉的定情物。较之前面宝玉要把北静王送他的串珠转赠给黛玉,被黛玉拒绝,我们不难理解黛玉为何对这两条手绢情有独钟。


话说袭人见贾母王夫人等去后,便走来宝玉身边坐下,含泪问他:“怎么就打到这步田地?”宝玉叹口气说道:“不过为那些事,问他做什么!只是下截疼的很,你瞧瞧,打坏了那里?”袭人听说,便轻轻的伸手去,将中衣褪下,略动一动,宝玉便咬着牙叫“嗳哟”。袭人连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下来。袭人看时,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伤痕高了起来。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的狠手!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得到这个分儿。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怎么样呢?”

正说着,只听丫鬟们说:“宝姑娘来了。”袭人听见,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qiā)纱被替宝玉盖了。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向袭人说道:“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以就好了。”说毕,递与袭人。又问道:“这会子可好些?”宝玉一面道谢说:“好些了。”又让坐。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像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有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觉眼圈微红,双腮带赤,低头不语了。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大有深意,忽见他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那一种软怯娇羞、轻怜痛惜之情,竟难以语言形容,越觉心中感动,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去了。想道:“我不过捱了几下打,他们就有这些怜惜之态,令人可亲可敬。假若我一时别有大故,他们还不知何等悲感呢!既是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也无足叹惜了。”正想着,只听宝钗向袭人道:“怎么好好的动了气,就打起来了?”袭人便把焙茗的话悄悄说了。

宝玉原来还不知道贾环的话,见袭人说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宝钗存心,忙又止住袭人道:“薛大哥哥从来不这样的,你们不可混猜度。”宝钗听说,便知道是怕他多心,用话拦袭人,因心中暗暗想道:“打的这个形象,疼还顾不过来,还是这样细心,怕得罪了人。你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做工夫,老爷也欢喜了,也不能吃这样亏。但你固然怕我沉心,所以拦袭人的话,难道我就不知我哥哥素日恣(zì)情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吗?当日为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加利害了。”想毕,因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就是我哥哥说话不防头,一时说出宝兄弟来,也不是有心挑唆:一则也是本来的实话,二则他原不理论这些防嫌小事。袭姑娘从小儿只见过宝兄弟这么样细心的人,何曾见过我哥哥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说什么的人呢?”袭人因说出薛蟠来,见宝玉拦他的话,早已明白自己说造次了,恐宝钗没意思,听宝钗如此说,更觉羞愧无言。

宝玉又听宝钗这番话,半是堂皇正大,半是体贴自己的私心,更觉比先心动神移。方欲说话时,只见宝钗起身道:“明日再来看你,好生养着罢。方才我拿的药来交给袭人,晚上敷上管就好了。”说着便走出门去。袭人赶着送出院外,说:“姑娘倒费心了。改日二爷好了,亲自谢去。”宝钗回头笑道:“有什么谢处。你只劝他好生静养,别胡思乱想的就好了。要想什么吃的顽的,你悄悄的往我那里只管取去,不必惊动老太太、太太众人,倘或吹到老爷耳朵里,虽然彼时不怎么样,将来对景,终是要吃亏的。”说着,去了。

袭人抽身回来,心内着实感激宝钗。进来见宝玉沉思默默似睡非睡的模样,因而退出房外,自去栉(zhì)沐。宝玉默默的躺在床上,无奈臀上作痛,如针挑刀挖一般,更又热如火炙,略展转时,禁不住“嗳哟”之声。那时天色将晚,因见袭人去了,却有两三个丫鬟伺候,此时并无呼唤之事,因说道:“你们且去梳洗,等我叫时再来。”众人听了,也都退出。

这里宝玉昏昏沉沉,只见蒋玉菡走了进来,诉说忠顺王府拿他之事;一时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半梦半醒,刚要诉前情,忽又觉有人推他,恍恍忽忽听得悲戚之声。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却是那个?宝玉还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忍,支持不住,便“嗳哟”一声,仍就倒下,叹了口气,说道:“你又做什么来了?太阳才落,那地上还是怪热的,倘或又受了暑,怎么好呢?我虽然捱(ái)打了,却也不很觉疼痛。这个样儿是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给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别信真了。”此时黛玉虽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yē)喉堵,更觉得利害。听了宝玉这些话,心中虽然有万句言词,要说时却不能说得半句。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我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一句话未说完,只听院外人说:“二奶奶来了。”

黛玉便知是凤姐来了,连忙立起身说道:“我从后院子去罢,回来再来。”宝玉一把拉住道:“这可奇了,好好的怎么怕起他来?”林黛玉急的跺脚,悄悄的说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该他们拿咱们取笑儿了。”宝玉听说,赶忙的放了手。黛玉三步两步转过床后,刚出了后院,凤姐从前头已进来了。问宝玉:“可好些了?想什么吃,叫人往我那里取去。”接着,薛姨妈又来了。一时贾母又打发了人来。

至掌灯时分,宝玉只喝了两口汤,便昏昏沉沉的睡去。接着,周瑞媳妇、吴新登媳妇、郑好时媳妇这几个有年纪常来往的,听见宝玉挨了打,也都进来请安。袭人忙迎出来,悄悄的笑道:“婶婶们略来迟了一步,二爷睡着了。”说着,一面陪他们到那边房里坐了,倒茶给他们吃。那几个媳妇子都悄悄的坐了一回,向袭人道:“等二爷醒了,你替我们回罢。”

袭人答应了,送他们出去。刚要回来,只见王夫人使了个婆子来,说“太太叫一个跟二爷的人呢”。袭人见说,想了一想,便回身悄悄告诉晴雯、麝月、秋纹等人说:“太太叫人呢,你们好生在房里,我去了就来。”说毕,同那婆子一径出了园门,来至上房。王夫人正坐在凉榻上摇着芭蕉扇子,见他来了,说:“你不管叫个谁来也罢了,又撂下他来了。谁伏侍他呢?”袭人见说,连忙陪笑回道:“二爷才睡安稳了,那四五个丫头如今也好了,会伏侍二爷了,太太请放心。恐怕太太有什么话吩咐,打发他们来,一时听不明白,倒耽误了。”王夫人道:“也没甚话,白问问,他这会子疼的怎么样了?”袭人道:“宝姑娘送来的药,我给二爷敷上了,比先好些了。先疼的躺不稳,这会子都睡沉了,可见好些。”王夫人又问:“吃了什么没有?”袭人道:“老太太给的一碗汤,喝了两口,只嚷干渴,要吃酸梅汤。我想着酸梅是个收敛的东西,才刚挨了打,又不许叫喊,自然急的那热毒热血未免存在心里,倘或吃下这个去激在心里,再弄出病来,可怎么样呢?因此我劝了半天才没吃,只拿那糖腌的玫瑰卤子和了,吃了小半碗,又嫌吃絮了,不香甜。”王夫人道:“嗳哟,你何不早来和我说。前儿有人送了两瓶子香露来,原要给他点子,我怕他胡糟踏了,就没给。既是他嫌那些玫瑰膏子吃絮了,把这个拿两瓶子去。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儿,就香的了不得呢。”说着就唤彩云来,“把前儿的那几瓶香露拿来。”袭人道:“只拿两瓶来罢,多了也白糟踏。等不够再来取,也是一样。”彩云听说,去了半日,果然拿了两瓶来,付与袭人。袭人看时,只见两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绫笺上写着“木樨(xī)清露”,那一个上写着“玫瑰清露”。袭人笑道:“好金贵东西!这么个小瓶儿,能有多少?”王夫人道:“那是进上的,你没看见鹅黄笺子?你好生替他收着,别糟踏了。”

袭人答应着,方要走时,王夫人又叫:“站着,我想起一句话来问你。”袭人忙又回来。王夫人见房内无人,便问道:“我恍惚听见宝玉今儿挨打,是环儿在老爷跟前说了什么话。你可听见这个话没有?”袭人道:“我倒没听见这个话。只听见说为二爷什么王府的戏子,人家来和老爷说了,为这个打的。”王夫人摇头说道:“也为这个,还有别的原故。”袭人道:“别的原故实在不知道了。”又低头迟疑了一会,说道:“我今日在太太跟前大胆说句冒撞的话。论理……”说了半截忙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只管说。”袭人道:“太太别生气,我才敢说。”王夫人道:“你说就是了。”袭人道:“论理,二爷也得老爷教训教训才好呢。要老爷再不管,不知将来还要做出什么事来呢。”

王夫人听见了这话,便点头叹息,由不得赶着袭人叫了一声:“我的儿,你这话说的很明白,和我的心里想的一样。其实我何曾不知道宝玉该管,比如先时你珠大爷在,我是怎么管他,难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儿子了?只是有个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通共剩了他一个,又长的单弱,况且老太太疼的宝贝似的,若管紧了他,倘或再有个好歹儿,或是老太太气坏了,那时上下不安,倒不好,所以就纵坏了他了。我时常掰着口儿劝一阵,说一阵,气的骂一阵,哭一阵,彼时也好过,过后儿还是不相干,到底吃了亏才罢。设若打坏了,将来我靠谁呢?”说着,由不得滚下泪来。

袭人见王夫人这般悲感,自己也不觉伤了心,陪着落泪。又道:“二爷是太太养的,岂不心疼?就是我们做下人的伏侍一场,大家落个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这样起来,连平安都不能了。那一日那一时不劝二爷,只是再劝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亲近他,也怨不得他这样,总是我们劝的倒不好了。今儿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惦记着一件事,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了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了。”王夫人听了这话内有因,忙问道:“我的儿,你只管说。近来我因听见众人背前背后都夸你,我只说你不过是在宝玉身上留心,或是众人跟前和气,这些小意思,谁知你方才和我说的话是大道理,合我的心事。你有什么只管说什么,只别教别人知道就是了。”袭人道:“我也没什么别的话。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就好了。”

王夫人听了,吃一大惊,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袭人连忙回道:“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既蒙老太太和太太的恩典,把我派在二爷屋里,如今跟在园中住,都是我的干系。太太想,多有无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见,当作有心事,反说坏了的,倒不如预先防着点儿。况且二爷素日的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们队里闹,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不论真假,人多口杂,那起小人的嘴,太太还不知道吗?心顺了,说的比菩萨还好;心不顺,就没有忌讳了。二爷将来倘或有人说好,不过大家直过儿;若叫人哼出一个‘不’字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还是平常,后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呢?那时老爷太太也白疼了,白操了心了。不如这会子防避些,似乎妥当。太太事情又多,一时固然想不到。我们想不到便罢了,既想到了,要不回明太太,罪越重了。近来我为这事日夜悬心,又恐怕太太听着生气,所以总没敢言语。”

王夫人听了这话,正触了金钏儿之事,直呆了半晌,思前想后,心下越发感爱袭人,笑道:“我的儿,你竟有这个心胸,想的这样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这里?只是这几次有事就混忘了。你今日这话提醒了我。难为你这样细心。真真好孩子。罢了,你且去罢,我自有道理。只是还有一句话:你如今既说了这样的话,我索性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点心儿,别叫他糟塌了身子才好。自然不辜负你。”

袭人低了一回头,方道:“太太吩咐,敢不尽心吗!”说着,慢慢的退出,回到院中,宝玉方醒。袭人回明香露之事,宝玉甚喜,即命调来吃,果然香妙非常。因心下惦着黛玉,要打发人去,只是怕袭人拦阻,便设法先使袭人往宝钗那里去借书。

袭人去了,宝玉便命晴雯来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里看看他做什么呢。他要问我,只说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儿的,作什么去呢?到底说句话儿,也像件事啊。”宝玉道:“没有什么可说的么。”晴雯道:“或是送件东西,或是取件东西,不然,我去了,怎么搭讪(shàn)呢?”宝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两条旧绢子撂(liào)与晴雯,笑道:“也罢,就说我叫你送这个给他去了。”晴雯道:“这又奇了。他要这半新不旧的两条手绢子?他又要恼了,说你打趣他。”宝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

晴雯听了,只得拿了绢子往潇湘馆来,只见春纤正在栏杆上晾手巾,见他进来,忙摇手儿,说:“睡下了。”晴雯走进来,满屋漆黑,并未点灯。黛玉已睡在床上,问是谁。晴雯忙答应道:“晴雯。”黛玉道:“做什么?”晴雯道:“二爷叫我给姑娘送绢子来了。”黛玉听了,心中发闷,暗想:“做什么送绢子来给我?”因问:“这绢子是谁送他的?必是上好的,叫他留着送别人罢,我这会子不用这个。”晴雯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旧的。”黛玉听了,越发闷住了。细心揣(chuǎi)度,一时方大悟过来,连忙说:“放下,去罢。”晴雯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盘算,不解何意。

这黛玉体贴出绢子的意思来,不觉神痴心醉,想到:“宝玉能领会我这一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这番苦意,不知将来可能如意不能,又令我可悲。要不是这个意思,忽然好好的送两块旧绢子来,竟又令我可笑了。再想到私相传递,又觉可惧。他既如此,我却每每烦恼伤心,反觉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时五内沸然,由不得馀意绵缠,便命掌灯,也想不起嫌疑避讳等事,研墨蘸(zhàn)笔,便向那两块旧绢上写道: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更向谁?尺幅鲛(jiāo)鮹(xiāo)劳惠赠,为君那得不伤悲!

抛珠滚玉只偷潸(shān),镇日无心镇日闲;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那黛玉还要往下写时,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真合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起。一时方上床睡去,犹拿着那帕子思索,不在话下。

却说袭人来见宝钗,谁知宝钗不在园内,往他母亲那里去了。袭人不便空手回来,等至起更,宝钗方回来。

原来宝钗素知薛蟠情性,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调(tiáo)唆(suō)了人来告宝玉的,谁知又听袭人说出来,越发信了。究竟袭人是听焙(bèi)茗说的,那焙茗也是私心窥度,并未据实,大家都是一半猜度,竟认作十分真切了。

那薛蟠都因素日有这个名声,其实这一次却不是他干的,被人生生的把个罪名坐定。这日正从外头吃了酒回来,见过了母亲,只见宝钗在这里坐着,说了几句闲话儿,忽然想起,因问道:“听见宝兄弟挨打,是为什么?”薛姨妈正为这个不自在,见他问时,便咬着牙道:“不知好歹的东西,都是你闹的,你还有脸来问!”薛蟠见说,便怔了,忙问道:“我闹什么?”薛姨妈道:“你还装腔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说的。”薛蟠道:“人人说我杀了人,也就信了罢?”薛姨妈道:“连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说的,难道他也赖你不成?”宝钗忙劝道:“妈妈和哥哥且别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个青红皂白了。”因向薛蟠道:“是你说的也罢,不是你说的也罢,事情也过去了,不必较证,倒把小事儿弄大了。我只劝你,从此以后少在外头胡闹,少管别人的事。天天一处大家胡逛,你是个不防头的人,过后儿没事就罢了,倘或有事,不是你干的,人人都也疑惑是你干的,不用说别人,我先就疑惑你。”

薛蟠本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见不得这样藏头露尾的事;又见宝钗劝他别再胡逛去,他母亲又说他犯舌,宝玉之打是他治的,早已急的乱跳,赌身发誓的分辩。又骂众人:“谁这样偏派我?我把那囚(qiú)攮(nǎng)的牙敲了!分明是为打了宝玉,没的献勤儿,拿我来作幌(huǎng)子。难道宝玉是天王?他父亲打他一顿,一家子定要闹几天。那一回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两下子,过后儿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说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儿的叫了去骂了一顿。今儿越发拉上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索性进去把宝玉打死了,我替他偿了命!”一面嚷,一面抓起一根门闩(shuān)来就跑。慌的薛姨妈拉住,骂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谁去?你先打我来!”薛蟠的眼急的铜铃一般,嚷道:“何苦来!又不叫我去,为什么好好的赖我?将来宝玉活一日,我担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净。”宝钗忙也上来劝道:“你忍耐些儿罢。妈急的这个样儿,你不说来劝,你还反闹的这样。别说是妈,便是旁人来劝你,也为你好,倒把你的性子劝上来了。”

薛蟠道:“你这会子又说这话,都是你说的!”宝钗道:“你只怨我说,再不怨你那顾前不顾后的形景。”薛蟠道:“你只会怨我顾前不顾后,你怎么不怨宝玉外头招风惹草的呢?别说别的,只拿前儿琪官的事比给你们听:那琪官儿我们见了十来次,他并未和我说一句亲热话;怎么前儿他见了,连姓名还不知道,就把汗巾子给他了?难道这也是我说的不成?”薛姨妈和宝钗忙说道:“还提这个!可不是为这个打他呢。可见是你说的了。”薛蟠道:“真真的气死人了!赖我说的我不恼,我只气一个宝玉闹的这么天翻地覆的。”宝钗道:“谁闹了?你先持刀动杖的闹起来,倒说别人闹。”

薛蟠见宝钗说的话句句有理,难以驳正,比母亲的话反难回答,因此便要设法拿话堵回他去,就无人敢拦自己的话了;也因正在气头上,未曾想话之轻重,便说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妈和我说:‘你这金锁要拣有玉的才可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话未说了,把个宝钗气怔了,拉着薛姨妈哭道:“妈妈你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薛蟠见妹妹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了,便赌气走到自己房里安歇不提。

这里薛姨妈气的乱战,一面又劝宝钗道:“你素日知那孽障说话没道理,明儿我叫他给你陪不是。”宝钗满心委屈气忿(fèn),待要怎样,又怕他母亲不安,少不得含泪别了母亲,各自回来,到屋里整哭了一夜。次日一早起来,也无心梳洗,胡乱整理了衣裳,便出来瞧母亲。可巧遇见林黛玉,独立在花阴之下,问他那里去,宝钗因说“家去”。口里说着,便只管走。黛玉见他无精打彩的去了,又见眼上好似有哭泣之状,大非往日可比,便在后面笑道:“姐姐也自己保重些儿。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不知宝钗如何答对,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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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微皙颜

    薛宝钗就是有学识的王熙凤,耍心机有过之而无不及。花袭人便是个没有地位的王熙凤,虽无学识,亦无地位,却心机颇深。

  • 莔喵

    袭人真的心机深,这本不是坏事,宝钗也素有心机,但是袭人的心机都是自私自利,并且还害别人,宝钗就是尽量给自己好处或者好名声,同时也不害他人,还帮助了别人

    NaNa1222 回复 @莔喵: 别被蛇蝎宝钗骗了

  • 繁华之外

    心机袭人

    静水流深lj1 回复 @繁华之外: 王夫人说让别的丫头来就行你怎么来了,袭人回答说怕别的丫头传话说不清……这真是暗褒自己呀!

  • 莔喵

    每个人都有两面性吧刚开始也无比讨厌晴雯,确实尖刻刁钻,没有小姐的命却有小姐的脾气,但是这也是宝玉惯出来的,毕竟他连主动送扇子给晴雯撕都做得出来,可见平时宠丫头和无规矩

    李鹏业 回复 @莔喵:

  • 有风掠过1

    现代社会只能王熙凤这样的人活着,别样人活着费劲

  • 爱丽丝梦游陷阱

    晴雯最讨厌,òᆺó欺软怕硬还自以为是

  • 听友282479526

    金钏的儿化音没有处理好,儿 在这里不读第二声

  • NaNa1222

    作者这里“顽皮”,让薛宝钗吃的药,用在宝玉的PP上。

  • 閑雲野鶴9

    晴雯道:“这又奇了:他要这半新不旧的两条绢子?他又要恼了,说你打趣他。”宝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 除了黛玉能知,别说晴雯,世人有几人能知?能解其中味?

  • 妈妈的淳宝

    可怜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