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末代沙皇：皇室最怕生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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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亚的听众朋友，你好，我是汪荣祖，很欢迎你和我一起探讨20世纪权力的游戏——大国的博弈与兴衰。今天我们讲讲末代沙皇的命运。

古今中外改朝换代的帝王，他们的命运都是很悲惨的。不过悲惨的命运也有程度之分，有的祸不单行，雪上添霜；而有的则较为幸运，至少存活下来，可称不幸中的大幸。就俄国末代皇帝尼古拉二世与逊清皇帝溥仪相比较，则俄皇要悲惨很多。溥仪虽然三岁继统，半生傀儡，但毕竟是活到老年病死。至于他的皇亲宗支，多未波及，何况一开始还有“皇室优待条例” 可依恃。

沙皇尼古拉二世一家

然而尼古拉二世的一家，惨遭灭门之祸。根据比较可靠的说法，在1918年的7月17日，沙皇一家清晨2点起床，被带到一间屋子的半地下室，说是为了他们的安全，以免遭遇反革命的攻击。这一家人，除沙皇、皇后、他们的子女外，还有私人医生和三个仆人。

当他们进入地下室后，布尔什维克官员宣布执行枪决，沙皇惊愕与之争辩未果，即当场被手枪击毙。其余家属人等先被刀刺而后枪杀。乌拉地区工农政府强调：反革命分子试图进入俄国境内解救沙皇，阴谋暴露，沙皇有叛国之罪，所以要处死。

当时俄国红（共产主义）白（反共产主义势力）内战正酣，又有外国军队入侵的威胁，乌拉尔地区苏维埃为了贯彻革命，断然血腥屠杀沙皇一家，并加以反革命的大罪。此后还有与皇室有关而未出逃的人，也被处刑。例如在1919年的1月里，有四大王公被处极刑，其中包括大历史学家米哈伊洛维奇。俄国末代皇帝的悲剧，的确非常残酷。

尼古拉原来想退位后去英国流亡，英国虽希望他最后去中立的国家，但还是在1917年3月19日给他庇护。消息传出后，英国的工党与自由党都劝阻，因怕极端左派分子藉此闹事，于是英皇乔治五世在4月间因国内政治缘故，撤销庇护。法国政府也由于欧战争仍在进行，而沙后亲德，所以也不欢迎沙皇家族。

克伦斯基政府 于是将沙皇一家于8月间搬到图波斯克（Tobolsk），这是乌拉山区以东俄国第二古老的殖民地，也是西伯利亚的历史城市，意在保护沙皇一家，以免受到革命浪潮的冲击，计划到1918年春天再送他们经由日本到外国。他们一家住在相当舒适的前总督的豪宅。

十月革命布尔什维克推翻克伦斯基的临时政府，尼古拉注意到事态的发生，但未多警觉。他一直低估了列宁的重要性，结果幽禁愈来愈严格，要审判沙皇的风声也愈来愈紧。沙皇被禁止再穿军服，到1918年3月1日，沙皇一家被撤销10名佣仆，只给军粮，不再供应奶油与咖啡等奢侈品。

沙皇夫妇听到与德国停战订立的屈辱条约，俄国同意放弃波兰、芬兰、波罗地海三国，乌克兰、克罗密亚，以及考卡斯的大部，十分震惊。皇家仍然寄希望于有人相助，相信帮助他们脱逃的计划正在进行，他相信他们能安全地出走。

不过，西方盟国因俄国单方面与德国议和，对沙皇已不感兴趣。德国政府则希望沙皇留在俄国，以便趁机复辟，与柏林重建良好关系。但沙皇全家于1918年4月30日被移送到最后的落脚地，位于欧亚大陆中间的叶卡特琳堡（Yekaterinburg），被关在一栋两层楼的房子里，直到全家被杀害。

末代沙皇原本很想把国家搞好，努力纠正官员滥权；不过，他也犯下一些愚蠢的错误，未能了解俄罗斯面临的问题。他缺乏魄力，所任用的人也不是很有能力的人。虽有一些很能干的幕僚，如当过首相的斯托雷平（Pyotr Stolypin）与维特（Sergius Witte）都是能人，但他们受制于暴戾与压榨的官僚体系，施政效果不张。当俄国进入欧战，情况更加不妙，落后的体制无法适应20世纪的战争，不了解前方的士气要靠后方的政治与经济的稳定来支撑。若说战争拖垮沙皇政府，并不为过。

尼古拉二世于1917年二月革命后自动退位，先是传位给儿子阿列克谢,但没几小时由于医生告知尼古拉二世，皇子如离开父母，恐有生命之虞，因为他患有血友病，于是他代表儿子诏命他的兄弟米哈伊尔大公继位为俄国麦克第二皇帝（Emperor Michael II），但是新皇帝并未被所有人接受，连军队也有人漠然视之。

于是他决定在人民经由议会投票，决定帝制还是共和之后再说。至此历时三百年的罗曼诺夫王朝画下句号。沙皇制度的终结，在英法两国的自由主义者与社会主义者，都感到高兴；至于美国，更是抢先承认俄国的临时政府。对俄国人而言，沙皇的退位引发许多不同的感受，包括高兴、恐惧、愤怒、迷惑，以及松了一口气。

研究罗曼诺夫朝倾覆的史家，不在少数，他们大多从政治、外交、军事、社会、经济等大处着眼。传纪作家马西（Robert Massie）聚焦于沙皇尼古拉的家庭，而以围绕皇家周围和时代的环境作背景，但是主题仍然是在追寻皇朝覆亡的前因后果。马西的取材和立论，于皇家的悲剧着墨既多又细。他所见到的悲剧，颇有他人忽略之处。他强调的是：悲剧的重点是在尼古拉皇储阿列克谢所患的血友病（Haemophilia B）。

尼古拉夫妇在连生几女之后，于1904年8月12日生下久所盼望的皇子阿列克谢（Alexei），其欣喜可以想见，何况这一降生是17世纪以来，沙皇有男性嗣子的首次。尼古拉在他的日记里曾写道：

这是一个重要而难忘的日子。上帝明白赐恩于我们。阿丽桑屈在一点钟时，生了一个男孩，已命名为阿列克谢。

皇子诞生应是罗曼诺夫王朝的吉兆，但欢欣还未消失，突发现这一新生的男孩患有令人心惊的血友病。“血友病”是一种神秘而不治的遗传症。患者因血液中缺少血凝素，稍为撞击，即起血肿；稍为擦伤，轻则血流不止，重则丧命。

皇子的病症遗传自母系。追根究源，竟来自大名鼎鼎的英国维多利亚女王 （Queen Victoria）。皇后亚历山德拉（Alexandra）是维多利亚女皇的孙女，盛名盖世的女王身上带有此一绝症的遗传因子，所以她的女儿分嫁各地，使得主要的欧洲皇族，如普鲁士、西班牙都有染这种“皇家病”的病例。阿列克谢就是不幸者之一。儿子的不幸给尼古拉夫妇带来哀伤和苦闷。

由于当时专制政府的脆弱，沙皇夫妇不让外界知道儿子血友病的情况，即使皇亲国戚之间也不太了解病情。皇后最初请俄国的医生治疗，但没有太大效果，于是愈来愈相信一个名叫拉斯普丁（Grigori Rasputin）的“圣僧”(holy man)。

拉斯普丁因而受到沙皇夫妇，尤其是皇后亚历山德拉的信任。1912年有病的皇子在度假时不慎受伤，血流不止，将要无法存活，已定于1912年的10月10日做最后的弥撒 （Last Sacrament）。皇后在绝望中，情急之下，招来拉斯普丁，圣僧说：“上帝见到你流泪，听到你的祷告，不要忧伤，小孩不会死。不要让医生再多打搅他”。第二天血居然止住了，皇子开始康复。皇后因此视圣僧为神人，神在他那里，从此迷信这个人的神力，毫无保留维护此人，绝对斥责任何人质疑此人。

皇后从此深信，唯有这位圣僧，可以医治她爱子之病。每当阿列克谢略有起色，她即归功于教士祈祷的功劳和神力。拉斯普丁得到帝后的信任之后，大权独揽，干扰朝政。他的权力到1915年达到高峰，那一年,尼古拉第二离开首都圣彼得堡，前往欧战前线视察军队，致使皇后与教士的影响力剧增。当俄军战败的消息愈来愈坏，皇后与教士愈来愈让俄国人厌恶。一群保守的贵族们不喜欢教士干政，于1916年12月17日的清晨，将教士杀了。教士是沙皇垮台的很重要因素。

史家多认为拉斯普丁恶名昭彰，导致罗曼诺夫皇朝的倾覆，正巧拉斯普丁被杀几个星期之后，皇朝果然倒了。但是到底此一恶人对沙皇的灭亡起了多大的作用，并无实据。但毫无疑问拉斯普丁的得势，是由于沙皇帝后的爱子心切；尤其是沙后，简直把儿子放在丈夫、朝廷，以及整个俄国之上。就政治而言，这一对帝后为奸人所惑而误用奸人，可说是昏庸；但就感情而言，他们至少要比凌迟处死亲子的彼得大帝 人道得多了。

俄国二月革命后，临时政府主席克伦斯基曾说：假如没有拉斯普丁，将不会有列宁。因为帝后信任拉斯普丁，拉斯普丁滥用权力，导致罗曼诺夫朝王的垮台。换言之，假如罗曼诺夫王朝不倒台维持下去就没有列宁了。

这个教士搞垮了王朝，使列宁有机会起来把王朝推翻。如果引申克氏之言，也可以说：假如没有血友病，将不会有拉斯普丁。换言之，假如皇子没有血友病的困扰，就不会有拉斯普丁的乱政。这一推论未免有点臆测，但绝不是妄测。

事实上，自1905年的革命之后，俄国已逐渐走向立宪政治，慢慢从一元的社会趋向多元。要不是拉斯普丁把持朝政，阻碍进步，维新很可能有成功的希望，皇家的悲剧和革命之祸，也许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