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对抗与合作：工会运动与国家发展

第十七讲

对抗与合作：工会运动与国家发展

英国工会在英国地位特殊，是影响社会的一支重要力量，很多工党领袖都有工会的背景。比如，曾任工党领袖和英国首相的麦克唐纳，就是苏格兰煤矿工人出身，也是最早的工会活动家之一。英国工会常采取“联合工会”的形式，将相同行业的不同工种形成联盟，比如英国公共服务业总工会有100多万名成员，囊括了公共服务领域的所有工种。因此，英国工会力量就比很多国家的按企业组织起来的工会要强大得多，罢工对社会影响也厉害得多。

在国家工业化进程中，国家和工业之间的关系是一个有争议的重大问题。英国工会曾经是敌视或反抗英国主流社会的力量，但在社会发展进程中，它逐步变成体制内与其他社会集团互相牵制又相互抗衡的一支力量。由于英国工会与国家协调彼此关系过程中的思路和行动方面存在的问题，在形成双方新的牵制与平衡的转变中经历了一个艰难的过程。作为英国工会这样一个曾经是一种主流社会的异质力量和民众组织，在历史进程中渐渐整合进主流社会并发挥特定的作用，在这个充满对抗与合作的转变过程中，工会与国家两个方面都进行了自我调整。由于对抗行动对工会本身产生巨大伤害，致使工会开始避免采取激烈的对抗手段，转而希望通过议会内的斗争为自己赢得利益；政府也在实践中认识到在工业关系中充当“第三方”所应有的姿态，避免采取严厉打压或无原则顺从的工会政策。然而，工会作为社会局部利益集团的代表，它很难消除与雇主和政府之间的冲突；雇主和政府出于自身的考虑，它对工会的要求也往往不能有适当的对策。于是，在英国近现代史上，工会与雇主、工会与国家之间并不总是呈现一种和谐关系，战后有关工会的冲突造成了巨大的社会破坏力。

英国工会组织出现于17世纪末，发展壮大却是工业革命以后的事。早期工会是少数技术工人排斥一般劳动者的组织，对政治不感兴趣，只关心自己的工资收入、工作条件以及工作机会不受竞争，具有很多中世纪互助会的特点，因而对政府不造成威胁，也没有引起雇主的强烈反弹。英国工会运动的宗旨是经济目标，而不是政治目的，因为工会最注重的就是内部团结，这是他们与资方斗争的唯一手段，而政治与宗教问题是当时英国社会纷争最激烈的两个方面，工会不愿卷入其中而造成内部分裂。

但在18世纪末，托利党政府颁布了《结社法》，禁止一切工人结社，工会也包括在内。不过，工会具有互助会的性质，其存在有助于解决工人群众所面临的生老病死问题，地方当局因此对它的存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19世纪20年代《结社法》废除后，全国立即出现了组建工会的浪潮，工会获得了合法的生存地位。

宪章运动衰落后，工会成了英国主要的工人运动形式。“联合王国工厂纺纱工总工会”是英国第一个全国性的工会组织，也是工厂工人组建工会的最早尝试。1851年以后出现了一种被称为“新模范工会”的新形式工会，在英国工会运动史上是一块里程碑。这种工会的成员须交纳很高的会费，只有收入高的技术工人才能入会，设有带薪的全职干部，主要通过与雇主谈判而不是罢工来达到自己的目标。这种新模式工会在伦敦设有总部，各总部间保持经常的联系，遇有重大问题采取一致立场。这种工会由技术工人组成，控制着各行业的关键生产部门，经费充足，又不轻易发动决战式的罢工，所以能长时间地存在下去，在工人激进主义日益消沉的年代里，它成了唯一的工人斗争形式。当然，由于它不轻易发动罢工，以高收入的技术工人为主体力量，因此被有些人称为“工人贵族”，应该对50年代以后工人阶级丢失战斗精神负责。但无论如何，“新模式工会”标志着英国近代工会的形成，工会运动此后也成为英国劳工运动的主流。

工会运动主张避开政治领域，专注于工人阶级的经济利益。但工会提出的要求以及由此引发的相关冲突，必然涉及法律问题，同时工会的地位也需要法律界定。可是法律是由议会制定的，工人阶级在议会内没有代表，法律就很难体现工人阶级的意志。当时规范劳资关系的法律偏袒雇主，工人违反雇佣合同将面临刑事审判，而雇主违约只需按民法处理。一方面，事实让工人阶级意识到经济利益需要得到政治的支持和法律的保护；另一方面，在第二次议会改革后，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已经得到选举权，这就有可能用它来维护工人的经济利益。这样，工会开始卷入政治活动。

“工会代表大会”就是在这个背景下诞生的，这是工会运动的一个全国性论坛，成为劳工运动的正式发言人，每年召开一次。工人阶级已经成为一支政治力量了。面对这支力量，两党相继对劳工立法进行改革，以争取工人阶级选票。有关立法被称为是“工会运动大宪章”，它使处于法律边缘上的工会运动取得了几乎完全合法的地位。这以后，工会就成为一支体制内的力量了，英国统治集团用这样一种方式，把一支原本具有很强离心力的力量，从体制外拉到了体制内。

19世纪最后15年，英国出现一种新的工会，称“新工联主义”。这种工会主要由非技术工人、半技术工人组成，它收取很低的会费，面向工人阶级底层群众，比如码头工人、运输工人、工厂女工等，它们能提供的福利待遇比较低，但人数众多，战斗力强，经常采用激烈对抗的方式，争取更高的工资或更好的工作条件，很多新工会领袖还赞同社会主义思想。“新工会”一般按产业原则组建工会，与“新模式工会”的行业组建模式不同。

新工会的出现，是英国工会运动史上一个重大转折，它把大多数工人都组织到工会中，如“码头工人工会”、“煤气工人工会”等。在新工会领导下，罢工活动进入新的高潮期，各种罢工此起彼伏，大罢工引起英国人对英国贫穷问题的关注。与此同时，工会进一步卷入政治活动，在“工会代表大会”诞生的当年就任命一个议会委员会，目的是选送工会代表进入下院。开始时，工会在大选中一般都支持自由党，形成了所谓“自由-劳工联盟”。但自由党不可能真正代表工人阶级的经济利益，双方的联盟关系并不牢固，大选中常常发生严重分歧。这样，工人独立参加竞选活动的尝试就开始了。

1900年的伦敦会议决定建立“劳工代表委员会”，任务是帮助和组织工人阶级候选人参加大选。在“劳工代表权委员会”的帮助下，数十位工人当选为议员。“劳工代表委员会”成立六年后正式更名为“工党”。工党的工会成员占绝大部分，工党的经费也主要来自工会捐款，这使工党与工会之间具有一种特殊关系，这是工党吸引选民、赢得选举和最终取代自由党的关键因素。工会是工党的“父亲”，但工会当初参与建党，其目标只是在议会中制定有利于工人阶级的立法，以解决工人的赔偿金、失业保险、退休金、妇女与儿童的津贴等问题，因此工党在很长时间里并没有政治纲领，它只局限于关注一些具体问题。

工会在英国社会发展进程中的地位是非常特殊的，工党就是工会代表大会的产物；在此之前，大部分工会曾将自由党看成是自己的政治代表；工会在20世纪50年代又是保守党政府高官的“座上客”。作为社会重要压力集团，英国工会对20世纪的英国政治、社会和经济产生了很大影响力，直接关系到国家的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英国工会的对抗活动曾在20世纪70年代三度迫使工党和保守党政府下台。于是，有一种观点认为，工会是英国战后衰落的主要原因，解决工会问题是英国经济复兴的关键。然而，作为一个由人民选举产生的政府，它的任务就是有效管理好这个国家，保护好不同社会群体利益，而工会始终是英国的一个重要利益集团。

冲突本身其实是“价值中立”的，英国工业冲突的结果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取决于英国劳资冲突各方处理冲突的原则和方法。如何将冲突的消极影响降到最小程度，将冲突的积极潜在因素激发到最大程度，这是劳资关系矛盾中的一个关键问题。英国的工会在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代表两种公民权利传统。一是城镇行会自由传统，工人可以实现行业内部的自治，并不受外界的干涉；二是良心自由和地方民主的传统。这种传统历久弥坚，工会和工人们付出了贡献，工会至今依然是英国一种志愿联盟的有效形式，也是促使社会发展的一种重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