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 安卡拉之战：帖木儿vs巴耶济德

上一讲我们从草原游牧民族的政治传统这个角度，简单讨论了奥斯曼帝国前期的一些政治特征，尤其是讲到了在从游牧向定居转变的过程中，奥斯曼人的政治制度经历了哪些变化，在上一讲中，我们强调，是来自中亚的“瘸子”帖木儿一度打断了奥斯曼向定居帝国转型的进程，这里最重要的就是1402年的安卡拉之战。这一讲，我们就说一说安卡拉之战的具体情况，尤其是进一步评估它对世界历史的影响。

首先，我们来看看，帖木儿是谁？帖木儿生于1336年，他的家乡在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现代乌兹别克斯坦把帖木尔视为民族英雄，在乌兹别克，你经常可以看到帖木儿的塑像，尤其是在首都塔什干，专门有围绕他的雕塑建成的广场，气势很雄伟。四年前我去乌兹别克斯坦访问的时候，在塔什干参观了帖木尔的博物馆、陵墓、雕塑，此外还去了他的家乡，那儿当时也在大兴土木，打造以帖木尔的为主题的历史景点。当时看到还剩下断壁残垣的宫墙，就已经被它的宏伟震撼了，大致上可以想象，当年帖木儿帝国的财富，当下这些重建的工作，今天应该差不多完成了。

帖木尔和朱元璋算是同时代的人，他比朱元璋小八岁。这两个人都是反对蒙古统治的领导人物。1353年朱元璋起兵反抗元朝的时候，帖木尔17岁。1362年，26岁的帖木儿起兵反抗统治中亚的察合台蒙古贵族，据说在战斗中帖木尔腿受伤，此后就成了瘸子，因而，他通常被称为“瘸子”帖木尔（英文名字Tamerlane，就是这个意思）。帖木儿是突厥化的蒙古人，至于他是不是有蒙古贵族的血统，就不确定了，不管如何，帖木儿成事之后，也致力于建构自己高贵的出身，这是可以理解的。

1368年，40岁的朱元璋建立了明朝。此时的帖木尔还在奋斗中。帖木尔也曾多次向明朝表示，希望建立军事同盟，共同反抗蒙古人。双方建立了外交关系。1369年，帖木儿33岁，他已经取得重大胜利，总揽了一切军政大权，帖木儿帝国已有雏形。帖木儿的帝国面积非常广大，他以今天中亚的乌兹别克斯坦为中心，包括了帖木儿帅兵征服的大片领土，从中国西部边疆到波斯都是它的范畴，包括中亚的花剌子模、阿富汗、东察合台汗国、大败金帐汗国、征服波斯，都是帖木儿的丰功伟绩，他还南征印度，在德里获得重大胜利。

14世纪的最后一年【1399年】末，帖木儿西征叙利亚，两年多后取得胜利。在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有多处博物馆反映帖木儿的辉煌战绩。可以说，在三十多年的征战中，帖木儿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的确是在马背上开创了一个大帝国。

1400年，帖木儿开始入侵叙利亚。当时，这里归埃及的马穆鲁克王朝管理，他们曾成功地阻挡了蒙古大军。这时，埃及有一个新的苏丹继位，他坚持让著名学者伊本·赫勒敦加入他去叙利亚的军事行动，也就是抵御帖木儿的入侵。但是，这个苏丹很快又匆忙返回开罗，把他的军队都扔在了身后。伊本·赫勒敦更是被可怜地扔在了毫无防御能力的城中。

但帖木尔想见他。伊本·赫勒敦就被用一根绳子从墙上缒下来。伊本·赫勒敦在帖木尔的营帐中呆了5个星期，与这位“世界征服者”进行了长谈。伊本·赫勒敦最终以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风格记录了自己的这段经历。伊本·赫勒敦为自己和他的几个友人求情，获得了安全保障，但是，他见证了帖木儿对大马士革的屠城，以及大清真寺被焚毁，而他本人就曾是这座清真寺的工作人员。伊本·赫勒敦于1406年死于埃及，比帖木尔晚一年。

帖木尔想了解马格里布【也就是埃及以西的北非地区】的具体情况，伊本·赫勒敦就向他提供了大量的口头的和书面的信息，但他说的时候，都是讲了这个地区的强大和统一，而实际上这个地区当时既虚弱又四分五裂。人们猜测，帖木尔没有冒险向大马士革以南冒险，可能跟伊本·赫勒敦所提供的“假情报”有关系。

帖木儿的崛起和扩张，迟早要与正在上升的奥斯曼人遭遇。早在14世纪末的时候，奥斯曼人与帖木儿就已经相互知道对方的存在。他们势力范围的交界处，就在今天的土耳其东部。当时的奥斯曼国家，还算不上是一个帝国，它是在第四任苏丹巴耶济德一世的统治之下，他的统治时间是1389-1402年。对当时的奥斯曼帝国来说，它的东部地区刚刚得到安定，长期在那里割据的一些突厥人的地方政权，也被奥斯曼人收服了。苏丹巴耶济德主要精力是放在欧洲的战事上，尤其是忙着围困君士坦丁堡，也就是今天的伊斯坦布尔。那时，君士坦丁堡是东罗马帝国唯一能够有效控制的地盘了。君士坦丁堡已经岌岌可危，拜占庭皇帝不得不四处求救。

苏丹巴耶济德有一个外号，叫“闪电”，顾名思义是他的行军速度很快。尤其是，他要兼顾奥斯曼国家的东西两端，小亚细亚出事的时候，他就要从欧洲迅速赶到，平息事端，因为他行军速度很快，所以才被称为“闪电”。这也说明，当时的奥斯曼帝国东西两端都不安宁。

在欧洲，巴耶济德二世的主要竞争对手是匈牙利人，他们沿着多瑙河对峙，但巴耶济德征服了多瑙河南部的地区，还从那里开始发动对匈牙利的袭击。1396年巴耶济德二世还击败了主要来自英国和法国的十字军战士，这使奥斯曼人巩固了对多瑙河南岸的巴尔干地区的控制。

之后,就是继续对君士坦丁堡的无情围攻。1399年,拜占庭皇帝得到一支小规模欧洲军队的支援,拜占庭皇帝最终在欧洲人的帮助下逃离了君士坦丁堡,经威尼斯到达法国,然后又去了英国,寻求盟友和帮助。1403年，他才回到君士坦丁堡，而这个时候，安卡拉之战已经结束了，世界发生了重大变化。

帖木儿自视为成吉思汗的继承者，对原来塞尔柱帝国和伊尔汗国的领土觊觎已久。帖木儿散布一种基于突厥和蒙古的高贵出身，说自己是成吉思汗的继承者，是伟大的乌古斯人的后代。而当时，奥斯曼人的认同还没有真正建立起来，实际上，就跟我们曾经讲过的一样，帖木儿在出身贵贱问题上挑战，刺激了奥斯曼人，我在第三讲提到，到15世纪末的时候，奥斯曼人已经发展和建构出自己是乌古斯后代的认同，这跟帖木儿的挑战是分不开的，毕竟奥斯曼人源于一个没有什么名望的部落，纠合的是一批流民，他们需要给自己造一个好的出身。在帖木儿时代，为了在意识形态上挑战帖木儿，巴耶济德还向在开罗的哈里发请求一个头衔——“罗马的苏丹”（意思就是罗马统治者），这个头衔是塞尔柱统治者曾经拥有的。当帖木儿要求巴耶济德臣服时，后者明确表示拒绝。这两股强大的势力迟早要决一雌雄。

帖木儿和奥斯曼双方在小亚细亚的东部逐步展开较量。小亚细亚的东部那时候还存在一些独立的诸侯国，他们有的倒向帖木儿，有的支持巴耶济德。不过，巴耶济德还同时忙于对君士坦丁堡的围攻。

但决战还是在1402年7月末到来了。双方在今天的安卡拉附近准备大战。1402年，这是一个什么年份呢？1402年，对应到中国历史就是明代，到这一年为止，明朝已经建国三十四年了，距这一年四年前，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就已经驾崩了。在1402年这一年6月，燕王朱棣攻破南京城并称帝，他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明成祖。

让我们把视线转到帖木儿与奥斯曼人的斗争上来。据说，帖木儿有14万大军，巴耶济德的奥斯曼军队有8万多人。在帖木儿的阵营中，有一些是曾经的安纳托利亚的诸侯国的势力，他们在此之前被巴耶济德所征服，现在帖木儿来了，他们把这看成是东山再起的机会。在巴耶济德的军队中，除了常备军[也就是被叫做“新军”的禁卫军]之外，还有来自被奥斯曼人征服的欧洲属国的军队，以及安纳托利亚的部分诸侯国的势力。

大战之前，巴耶济德是利用山林地设防，使帖木儿不能发挥其军队主力——也就是骑兵的作用。为了把奥斯曼军队引诱至平原地带，帖木儿用“围魏救赵”的方法诱巴耶济德的军队脱离有利地形，帖木儿指挥骑兵，以优势兵力攻击巴耶济德军的左翼。激战半日后，巴耶济德军中的部分主力先后倒戈，这加速了奥斯曼军的崩溃，致使巴耶济德本人最终兵败被俘。后来就屈辱而死。

1404年春夏之交，帖木儿返回了首都撒马尔罕。1404年11月率领20万军队准备攻打明朝，结果1405年2月三个月后在进军途中病死，终结了其辉煌无敌的征战史。这一年，郑和下西洋开始了。如果帖木尔多活几年就能与明成祖统治下的明朝进行一次历史的碰撞。对于有些可能的情况，我们就只能假设了。蒙古人给俄罗斯民族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冲击，因此，不管是成吉思汗还是帖木儿，都是俄罗斯人的噩梦。他们找不到成吉思汗的墓，但在1941年，斯大林下令发掘帖木尔的陵墓，就在棺椁被打开的第二天，苏联卫国战争爆发了。

帖木儿虽然是一个残暴的征服者，但他重视商贸和文化，强征各地能工巧匠和学者，把撒马尔罕建成了伊斯兰文化的中心。在安卡拉之战获胜后，帖木儿从小亚细亚带回的艺术家、工匠与学者，留给撒马尔罕无数无价的传世建筑。从语言文字的角度说，13-15世纪期间，金帐汗国、帖木儿汗国以及察哈台汗国曾用回鹘文做官方文字。帖木儿“令书记官用回鹘文记其一切征战活动”，他们还用回鹘文重新抄写过一些伊斯兰教时期的著作。这些都促进了文化上的繁荣。

帖木尔死后，他的帝国陷入长期的纷争和混乱，危机四伏。他后代为争夺王位互相厮杀。最终的继任者改与明朝友好，在1413年与明朝恢复使节往来。帖木尔帝国在1500年被中亚草原地区的游牧民族—乌兹别克人取代。1526年，帖木尔的后裔巴布尔南下印度建立了莫卧儿帝国。在16世纪的欧亚大陆上，从西向东有三大伊斯兰帝国，分别是奥斯曼、萨法维、莫卧儿，这三大伊斯兰帝国的兴起与发展有一个共同的历史背景，那就是15世纪帖木儿帝国的分崩离析。

喜马拉雅的朋友，这一讲我们叙述了源自中亚的征服者帖木儿给奥斯曼帝国带来的影响。我们简单总结一下：帖木儿是成吉思汗一样的“世界征服者”，也是世界历史上最后一个这类征服者，在帖木儿之后，世界历史上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么强大的游牧民族征服者，因为在那之后，欧亚大陆进入到伟大的、集权化的、定居帝国并立的时代，包括奥斯曼、萨法维、莫卧儿，明清王朝，以及后来崛起的俄罗斯，这些帝国积极采用先进的火药技术，加强中央集权的管理，它们在欧亚大路上的并立和强盛，压缩和限制了内陆亚洲游牧民族活动的空间。17世纪后期和清朝对抗的噶尔丹是无法跟帖木儿相提并论的。

帖木儿以中亚为基础开创了一个大帝国，定都在撒马尔罕。帖木儿军力强大，所向披靡，在鼎盛时期，其帝国的疆域包括今天格鲁吉亚一直到印度的西亚、中亚和南亚。1402年，帖木儿在安卡拉战役中大败奥斯曼帝国，这次失败使奥斯曼帝国大伤元气，它大大推迟了奥斯曼帝国中央集权的形成进程，同时也推迟了奥斯曼土耳其人对拜占庭的征服，延缓了拜占廷帝国的灭亡，也推迟了奥斯曼人对欧洲的进攻。可以说，这一战役具有重要的世界历史意义。不过，奥斯曼人终于还是在帖木儿造成的重创之下恢复了生气，并在1453年最终攻陷了君士坦丁堡，开始转变为一个真正的帝国，下一讲我们就要叙述奥斯曼人复兴并征服君士坦丁堡的故事。

喜马拉雅的朋友，谢谢您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