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是商品,不可以放在市场上自由买卖
回答完了以后,“知先生”就继续问“黄帝”,说“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知先生”说:“嗨呀!好舒服啊!这么高妙的‘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人知道,你知道,而且给我说了,这下我也知道了。而‘无为谓先生’、‘狂屈先生’他们两位却不知道。”
“其孰是邪?”谁是对的呢?在这里,“知先生”虽然高兴,但仍有点不自信,所以才会这样问。“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黄帝”说“无为谓先生”才真正是体道而行,“狂屈先生”有点接近于道,而我们俩完全在大道之外,是大道的弃儿,不可靠呀!
为什么呢?“黄帝”接着又把道理摆出来,“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真正知道大道的人,他不会说的,他也无话可说;而天天在说道的人是不知“道”的。比如我天天在这里说,实际上是什么也不知,根本不懂“道”,在这里说大话。唉!的确是这样,我们在这里说,我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学,我们也不知“道”。大概只有刚出世的婴儿最知“道”,他们才最懂“道”。因为我们七窍已开,道心已死,就没有搞头了。所以“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真正的圣人是体道而行的,是“行不言之教”的!
“道不可致,德不可至。”“道”,不像商品可以购买,它也不能被说成是目标,一个我们可以达到的目标,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仁可为也,义可亏也。”“仁”是什么呢?“仁”是人类社会中的产物,你可为,也可不为;“义”,可以有,也可以无。所以“可为也”、“可亏也”,可以损或者可以益。我们做得好,大家赞你是个仁人;做得不好,大家就说你没有义气。“仁义”是社会性的,“道德”是大道的自然体现。大道的自然性非人力所能为,但社会性的这种“仁义”是人可为的,可加损益的。
“礼相伪也”,这里就点明了道家的社会观念,并与儒家唱对台戏。“仁义”,还可以商量,可以有所增损;但是“礼”,道家就毫不客气,直斥为纯粹是个假东西了。大家平常拱手作揖,你好,我好,大家好,存有上下尊卑,那就多余了,虚伪了。因为在大道中万物平等、万法平等,如果有了尊卑贵贱,对大道来说是一种亵渎;对万物来说,就是不公平。对大道而言,对大道的自然性而言,人的社会性,特别是社会中衍生出的“礼”是多余的,甚至是虚伪不实的东西,
一说礼义庄子就有气
“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庄子在这里引用《道德经》的原文作为立论依据。的确,我们离“道”一步才谈“德”,离“德”一步才谈“仁”,在纯粹的大道中,它原无所谓“德不德”。你退后一步,有了感觉以后,人的精神念头一起,就看到有道了、有德了、有仁了、有义了、有礼了。实际上在宇宙之中,到哪里去找这个“道德仁义”?“道德仁义”都是人心的产物,都是社会化的产物。“道德”也是人心对宇宙对大道的妄加揣测。对“道”而言,对“德”而言,这种揣测,都还有点不完全出自于人情。在道家看来,“道德”是与社会无关的,一涉及“仁义礼”,就与社会有关了。这个人“仁”,那个人“不仁”,这个人“义”,那个人“不义”,于是乎,就有了评判的标准。就像自然界的马一样,套上缰绳,安上马鞍,钉上马蹄掌,然后被使唤着拉车子、抬轿子,就被驯化了。同样,在“仁义礼”等缰绳、马鞍的框框内,人也失去自然性,变成了一个社会人。
道家学说对礼法历来持鄙弃的态度,因为道家学说强调自然性,强调“体道而行”、“体道而生”,已看到礼法、仁义的弊病。为什么人类智慧之门一打开后,就给地球、万物带来了麻烦?在今天我们是很清楚了,生态学、环保主义者已告诉我们不少的道理。我们站在人类的立场上,站在社会的立场上,社会要发展,物质文明、精神文明不得了、了不得。但是你站在狮子、老虎的立场来看,它们要完蛋了呀!你站在山川、草原、湖泊的立场来看,它们也全部都完蛋了嘛!人类社会的不断扩张加剧了地球的萎缩,人类是在慢性自杀。所以从整个地球的生命史、文明史来看,从整个人类社会史来看,在上溯一万年乃至十万年的背景下,庄子的说法、道家的说法没有错。现在的老板们,为老板服务的那些经济学家、科学家、政治家只图眼前利益,他们要政绩、要效益、要赚钱、要社会繁荣等,对社会而言也说得过去。而实际上社会发展越快,对生态环境的摧残破坏也越严重,这样离人类社会乃至地球生态环境的毁灭、死亡就越近。有人认为道家学说消极,这要看我们从什么样的角度去理解,若以人类社会的长治久安、可持续发展来看,道家学说不失为一贴清醒剂,表现出超常的智慧和高明。
“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华”就是花,花哨、表面的东西,是造成社会动乱的根本原因。
“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这里又引用了《道德经》的话,《道德经》原文是“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为学”,文化的修为、知识的摄取要多多益善。但“为道”呢?则是反其道而行之,就要减,减到零才行。这里实际上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这个“知”,是无穷无尽的,我们也可以说这个无穷无尽的“知”等于是“无”,是“无知”。生命是有限的,有限的生命就决定了“已知半径”是有限的。“已知半径”有限,而我们需要认识的空间和内容则是无限的,所以在你还没有认识到之前,这个未认识的领域对你而言就是一种“无知”。
现在的大学图书馆里充满了各类书籍,文化知识和信息的数量爆炸式增长,一千年以前到哪里去找这些呢?像物理、化学、生物学等,一千年前都是没有的。但“没有”并不是“不存在”,它本身是“知也无涯”的一个组成部分,通过我们认识半径的扩展,逐渐把“未知”变成“已知”。我们不断地把“未知”变成“已知”,但是这个“知”永远处于无限小的状态,而“未知”永远处于无限大的状态,这就是人类面临的一个困境。康德二律背反的一个主要命题也描述了这个困境,这个命题在两千多年以前,老庄早已说得入木三分了,只不过在表述方式上,康德的表述是很理性化的,而老庄的表述是很感性化的。
“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无为”是什么意思?就是说我们要安住于这样一种“无”的状态。这个“无为”并不是让我们“不知”或者“不为”,而是说我们的心本身就是这样,我们要安住于此,这是我们的本钱。只有“无为”才装得下这个“有为”,只有“无知”,你才能把“已知”的半径发挥到极致。如果我们满足于“已知”,或者局限于“已知”,如果我们被“已知”的东西束缚住,你怎么能够扩大自己的半径呢?只有我们处于“无为”状态,你“能知”的半径才能扩展、延伸到别人难以企及的空间。所以“无为而无不为”就是这样来的。如果我们局限于“有为”,你就不可能“无为”。但是我们对“无为”要有正确的理解,很多人对它的理解都不准确。“无为”与道同在,与道同体,它是无限的,人心处于“无为”状态时,才能真正把自己的灵性发挥到极致。这一点,需要大家认真去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