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年味

00:00
12:31
年味

我总愿回到很多年前,总愿怀想那少年时代里所经的陈酿的年味。

我穿了红红、长长、大大的新衣,手放在兜里,低着头,在飘飞的雪花里,踩着妈妈做的红布鞋,听着脚下清脆的压雪声,延着隐约的足迹,走向那几口熟悉的窑洞,那里有爷爷奶奶和父母们的压岁钱,那里潜藏了我年少时光里,多少欢笑、梦与流泪,那么近,那么清晰,触摸就在手边。

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农村,还很贫穷,年味里夹杂了人们期待的红火与经济拮据的愁苦。我清楚的记得,每年进了腊月,大人们便开始忙着准备过年,父亲和他的弟兄们,为了添补过年的费用,买来一摞摞大红纸、金粉、银粉、香胶水、氢漆,摆起桌子,要写春联,卖春联了。父亲除了吃饭睡觉,其他的时间几乎都在写,父亲不停的写,二爸、三爸、五爸不停的按规格裁纸,再折成七言、八言的线格;我们小孩子也轮流值班帮忙。父亲坐在方桌的一头写一两个字,我们站在父亲对面用手拽着春联的一头拉一下,每人拉五十幅轮换,拉一幅得一毛钱,等卖了对联发“工资”。年小的时候太贪玩,常常熬不到五十幅的时间,难免走神弄坏了纸,遭到父亲的呵斥:“又浪费了一幅!”说着狠狠的瞪一眼,我虽在心里不服,却也不敢表现出来。白天我们小孩子轮几次班,到了晚上,实在没有奈性再站在桌旁拉那一条条红纸金字,便一个个溜去外面玩儿,父亲抬高了嗓门儿,也叫不到一个人,这时爷爷便抽嗒着烟锅,坐在父亲对面,一声不响的扯起对联的一头,慢慢的拉着,看着儿子的笔头划着,很认真的欣赏。我偷偷的在窗户外往里看,看见爷爷的手黑黑的,老老的,厚厚的手皮,坚硬的指甲嵌在长了肉茧的指尖上。如果在那些年,你的年货里正好置办了几幅春联,也许细心的你,会在年三十儿的早上贴对联时发现,对联的天头上还留有深浅的指甲拿捏的痕印,坚实而认真。

当男人们为过年筹集钱财,女人们围在锅台边蒸馒头、炸果子、煎油饼、煮肉做臊子,浑身沾满油香,笑着端上一桌饭菜,喊一声:“吃饭了!”嘴里责骂着馋嘴的孩子,不等大人们先落座就偷吃。

“年年有个腊月二十三,再等七天过新年。”我学着爷爷唱起张良卖布,跟着父亲、二爸、三爸和五爸,去热闹的街市卖对联,父亲们骑着自行车,载着一千多幅春联,我坐在车子后,手紧紧抓住骑车人的衣服,不时看见我的父亲们,嘴里呵出的白气化在空气里。当时,我们每个人的心长了多么丰满的翅膀,乘着冬日的寒风,甚至冰雪,欢快的向前,向前!那是一个梦想,承载了全家大人小孩对即将到来的年的期望,是生命在内心深处对收获的向往和礼赞。

卖春联最好的时间是腊月最后三天,在那三天,我们起的很早,等骑行五六里路到了街市,起得更早去占摊位的三爸或者二爸,已在临街的墙上订好了钉子,拉起挂春联的白线绳,那大红的春联上压了白线绳,映得十分好看,细心而又追求完美的五爸总嫌线绳拉得不够直,手指已被冻僵的二爸边唠叨着弟弟边调整压歪了的线绳。

街上置办年货的人渐渐多了,我们忙活起来,我只管站在桌子一头帮父亲拉对联,二爸、三爸负责给买客挑选,五爸收钱管账,三爸总是把买客挑拣一番之后不要的对联胡乱的塞进箱子,喜欢整齐的五爸,不能在人多处批评他的三哥,只好很生气的瞪一眼,把手里的钱认真的装进棉衣内口袋里,弯下腰,整理起箱里乱了的春联,脾气很好的三爸,吸一下由于寒冷流出的鼻涕,看着弟弟笑笑。在那样的岁月,那样的“年关”,希望与亲情,相依相融,一起支撑度过生活中的艰难。

终于来到年三十,这旧年的最后一天,街上的人依然很多,人们的背袋里,似乎永远还有点什么东西没买上,至到下午六七点时,人才渐渐少了,我们急盼着收摊回家过年,却匆匆跑来一个人,说回家后忘了买对联,我的父亲们又拉开桌子给那人写起来,我赌气站在了一边闹罢工,二爸笑着拉起对联的一头,后来在回家的路上,他悄悄对坐在车后座上的我说:“你娃傻着呢,能赚一点是一点么。”那时的我只是盼着回家过年,那时的我并不能理解我的父亲们的艰难,那时的我并不真正明白生活是怎么回事儿,就像我不懂大人们为什么总说:"过年,让人发愁!”

父亲们蹬快自行车,回家!我的脚在冷风里冻僵变麻,心却是热的,欢快的跑进院落,奶奶把院落打扫得那么干净,爷爷早已贴好了大红金字的春联,厨房里飘出香味儿和母亲们的笑声,我念着厨房门上贴着的,父亲苦思冥想自编的对联:“厨中巧手调五味,堂前聚首会三谊。”空气里飘满年的味道。

此文献给我的父母辈,感谢你们教会我爱的能力,愿我的亲人们在新的一年平安、幸福。

王娟梓
2020年1月25日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